因人还伤着,又不必外出见客,很不用如何收拾打扮,只换一件家常的青袍,清俊的脸被这么一衬,更加冷漠疏离了。柳嫣叫春鸢扶着来到前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蔡玠,这样的夫婿,她独占了那么多年,突然来个人抢,她捍卫自己的东西有错吗?
她只恨没有早点发现,不然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好在如今没有了阻碍,她想要的就一定还能争取回来。摸摸消瘦的脸颊,有点后悔出门前没有好好上一层脂粉,脸色一定金白孱弱,也顾不得了。
她缓步上前,在门首站定,先跟两位妈妈搭话,“前头植木茂盛,晚间蚊虫多,每晚可仔细着要熏干净。”
陈妈妈是个锯嘴葫芦,没指名道姓地问到头上,一般不开口,蔡妈妈笑道:“就是呢,这几就数熏香靡费,咱们小少爷肌肤又嫩,一咬一个红肿大包,可怜见的,看着就又痒又疼。”
“我那里还有些从家里带来的兰熏,熏蚊子最好使,你去叫芳找出来,给小少爷熏蚊子。梳妆的盒子里还有祛痒的药膏,你们晚些时候把孩子抱过去,给他用上。”
蔡妈妈看看坐在窗前一言不发似乎沉浸在书本里的大爷,再瞅一眼使劲找话题的大奶奶,不知该不该答应,只道:“夫人叫人送了不少药膏来,小少爷一个人一年也使不完呢。”
心里又想,明明可以送过来,偏费事叫把孩子抱过去,铁定是想对小少爷表现好点以此来笼络大爷,以期冰释前嫌。奈何另一个人一直不接茬,蔡妈妈夹在这一对别扭无比的小夫妻之间,只觉尴尬,不过大奶奶这一次倒是耐心很足,大爷明摆着不理会,也没生气,在屋子里混了一会儿,看了看孩子,自己去了。
后头每一总要过来一趟,表现一下心意,撑着精神头陪小少爷玩一会,只是小少爷不喜欢那浓重的药味,大奶奶一挨过去,便瘪瘪嘴哼唧着要哭。陈妈妈心疼小主子,又唯恐得罪了大奶奶,不敢动作,总算大爷也看出来小少爷难受,把孩子从摇篮里抱起来递给陈妈妈,叫带出去玩会儿。
柳嫣登时气的攥紧帕子,干脆在床前坐下,喘匀两口气,哀戚道:“你什么意思,我是孩子的娘,你难道打算一辈子不叫我亲近他?只可惜,嫡母就是嫡母,我要是不认,不孝的罪名只怕他背不起。”
目送被抱着出去的孩子,蔡玠反应不大,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发怔。
反应过来自己口吻重了些,她是来求和的,不是来吵架的,勉强自省,“我知道我曾经做了一些错事,让你觉得失望了,可到底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我娘疼我糊涂了一回,还不是因为你宠妾灭妻,叫别人踩在我头上欺负我,我娘家为我出头有什么不对?你总不能因此就真跟我断绝来往,横竖还有半辈子要过,咱们不如各退一步,谁也不提从前的事,重新来过,还不行?”
只是,她如此委曲求全,反而换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诘问。
“宠妾灭妻?你倒不如说说,包括我在内,我们整个蔡家,是怎么折磨你反而叫另一个人凌驾你之上的。”受委屈的一声不吭,默默走开,用尽手段磋磨人的,反而一副吃亏的模样。
柳嫣张了张嘴,努力搜索自己受过的委屈,到头来竟拿不出有力的佐证,确实,府里就算多了一个西院,婆母对她的态度自始至终没变过,好吃好用的第一个想到她。下人们势利眼,一两次的怠慢是有,要真说克扣绝对没那个胆子,就是他本人,态度一如既往,可他都将全心的宠爱给别人了,冷落她还不是迟早的事,何况一对夫妻没有夫妻生活,那像话吗?
他还问她哪里宠妾灭妻,她只不好意思说出口,满心的怨怼几乎藏不住。
他只看到她为了争宠,面目可憎,她会变成这样又怪谁?“你只看我欺负别人,你是怎么对我的?怎么不替我想一想,如果是我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跟别人在一起,冷落你伤害你,甚至要跟你和离,你会怎么办,你不会想夺回自己的妻子,不会对外来者恨之入骨吗?”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人之常情罢了,柳嫣期望着能像往常一样获得原谅,那件事没办成的懊恼此刻也变成了庆幸,还好没有牵扯进人命,他们都有错,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打算的很好,却没想到立在窗前、长身玉立的青年竟然真的认真思考片刻,眼中的迷茫逐渐凝聚,给出自己的答案,“如果真是那样,我爹娘会多一个干女儿,蔡家会筹备嫁妆,送唯一的小姐风光再嫁,成为她第二个娘家。你自小我爹娘就喜欢你,他们从未亏待过你。”
柳嫣以为自己听错,脑子发蒙,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要和离?即使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你还是不愿意回头,反而要跟我和离是吗?”
她急需一个否定的答案,得到的却是一片默然,可越是这样的沉默,越说明那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最真实的想法。或许这个决定的雏形早已在心中存在,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可最不想伤害的那个人已经被走了,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大爷跟大奶奶似乎吵架了,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压根没人听见什么,可两人就是越来越疏远。大奶奶自从几前从前院回去,又开始喝药,原本便虚弱的身体连床也不能起了,就这,还想着将小少爷抱过去养。自然是不成的,别说夫人还未表态,大爷第一个就将儿子看得眼珠子似的,一个大男人,竟也有那份闲心,亲自哄抱,晚上也带着。
大家都搞不明白,小夫妻俩这是怎么了,蒋夫人同样疑惑,她去看了一回儿媳,倒把人看的眼泪汪汪,一个劲儿求婆婆将孩子给她养。蒋夫人自己想看孙子还要看儿子脸色呢,再说柳嫣的身体经过那一回乱吃药,直到现在落红不断,淅淅沥沥几个月没止住,不说好好将养身子,这又唱的哪一出?媳妇这个模样,儿子也不管不问,她两头劝不好,气的只嚷嚷再也不管。
只想等回到京城,一家人团聚了,总会慢慢好起来。刚安顿下来,打算找儿子好好说道说道,却从下人嘴里又听说闹和离的事儿,蒋夫人这一下是真坐不住了,好容易等到儿子从太子府回来,将人叫到后面,慢慢饮茶,先扯了其他的闲话,才转到儿媳身上,“回来一个多月了,也不见你去瞧瞧,自己的媳妇,就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差不多就过去了,难不成真就怄下去了?”
话间,蒋夫人不断打量儿子,蔡家的男人就没有一个丑的,她儿子更是生的芝兰玉树,鹤立鸡群,哪怕在名门公孙遍地走的洛阳,也毫不逊色。一回来就被太子召见,授了太子府的咨仪参军,官虽不大,却是太子极为亲近信任的人才能做的,出入宫廷,御前行走不在话下,她也从不怀疑儿子的本事争不到好前程,只担心没有个好人帮忙稳着内宅。
虽说柳嫣母女行事偏颇,她自己也越来越看不上,已经走到这一步,还能怎么办呢?儿媳是没什么管家御下的才干,身体也不允许,可取在驯顺听话,配几个能干的仆妇,再有她辛苦些在一边看着,等长孙大了,娶个能干聪慧的宗妇,他们家也不差在哪里。
蒋夫人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唯独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蔡玠也不置可否,陪着母亲聊家里聊外面,就是不聊柳嫣。蒋夫人被磨的没脾气,没好气道:“你要实在厌了大奶奶,我做主给你抬几房妾室,你们俩都别再闹了还不成?”
却只得到儿子轻飘飘一瞥,随即醒悟,柳嫣那性子,一个外面典来的,都恨不得去母留子,要真在家里光明正大摆几个妾室,还有好子过?至此,蒋夫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当然了,又听儿子道:“母亲不用试探我,父亲的话我一不敢忘,我谁都不要,只是……”
“只是跟大奶奶过不下去了是不是?”蒋夫人没等儿子接话,继续道:“你死了这心吧,先不说我,你父亲、家里上下都不会同意你胡来,咱们什么样的人家,何曾有和离一说,你院子里的人,我敲打过了,以后不准他们乱嚼舌根,你也别再提这话。”
蒋夫人等着儿子被驳后的反应,却是稀疏平常,仿佛早已料到,她是越来越参不透儿子的心了,“家里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等到太子……我就带着儿子出外任,大好河山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少,一辈子那么长,总能游荡些地方。”
蒋夫人差点跳起来,“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就为这么个事,家族、父母你都不要了?就打算带着儿子远走高飞了?”
蔡玠站起来,那么高大英武,深深敛藏的落寞失意终是从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连身影都委顿了些,“可母亲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我成全了所有人,谁来成全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