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琬有些急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倔的人,顿时深吸一口气:“元公子不必替我担心钱财,这些年我虽然没怎么攒银子,但也还是有些积存,我回宫取一趟,很快就能回来,公子今晚就别再接客了,以你的琴技,和这虞弦之琴,想必出身亦是显贵,何故如此自贬。”
“此间不是你应待之地,外面的天空才是自由广阔。”
或许是他前世救过自己,又或许是同样被拘困过,因而同病相怜,她看着他被拘于这一方天地不得志,可能还要每天面对一些老男人恶心的目光和言语——京中权贵亦不乏有好男色之人,他们若是起了兴,可顾不上你卖艺不卖身。
就觉得无比的惋惜和同情。
她只当元公子是当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公主,没有多少俸禄,攒到的钱或许也在母妃那里,才如此回答。
谢卿琬看了看他,不再多言:“我这就回宫。”
元公子神色微动,手不小心一滑,拨动出一个错音,琴弦在空中颤动,久久未能平息。
他似是第一次认识谢卿琬一样,用一种奇异又微妙的眼光望着她,微微张开的唇瓣又合拢,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看着她离去。
……
谢卿琬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宫,生怕晚一步,到了晚上去寻元公子的时候,他已接了客。
结果到了昭阳殿,翻翻自己的小金库,才发现比她想象中的少许多。
谢卿琬愣住了,努力回想一番,才想起最近几月她买了许多东西,再加上被谢槿羲拉着出宫游玩,也甚是耗钱。
平日的赏赐和俸禄大头,她都交给了母妃保管,母妃说等她出嫁之时,就将这些年她余下的赏赐俸禄都规整到一起,她再添添妆,作为她嫁妆的一部分。
剩下的钱她平时也够用,毕竟吃穿用度都是宫里供应,她亦用不着买些大件,这么多年也算宽裕。
可如今去赎元公子,显然就不太够了,甚至有了一种囊中羞涩的窘迫。
想到先前自己夸下的海口,谢卿琬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堂堂公主,居然有一日会为钱财发愁。
那些陛下赏赐的尊贵物件,显然是不能动的,御赐之物,都有档案记载,平时放在宫中,也都是供着。
皇兄这些年送她的各种稀罕宝贝,更是不能动。
如此一想,能立即动用的现银,竟当真没有多少。
谢卿琬撑着下巴发起了愁,若是做别的事,她或许还可以去找母妃讨要一些这些年她积攒下的银子,但她如今却是去花楼中赎人,她可不敢。
她望着窗外,用手指在自己的腮帮上轻点,看着远方东宫隐隐露出的屋脊,忽然想起,她已经三日没有见皇兄了。
他最近似乎很忙,中间有次,她想看他解毒后续恢复得如何,去东宫探访,却再次被告知,皇兄不在东宫。
大概去了京中的朝廷机构罢,她没多想。
但今日,他应该不太可能又不在宫中吧。
谢卿琬灵光一动,瞬间坐直了身体,她怎么没想到呢,她可以去找皇兄借钱。
皇兄是晋朝储君,东宫便是一套独立的小朝廷,有自己的财务运作,他参政多年,座下门客三千,向来必不可能缺现钱。
皇兄一向疼爱她,这点小事,他应当不会拒绝,她也只是找他借一小段时日,待后几月的俸禄发了,她立即就还给他。
想法一定,谢卿琬立刻就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
谢玦坐在含章殿书案前,听着门外周扬的禀报,难得沉默了下来。
周扬还在小心翼翼地询问:“殿下,可还是向先前那样,对公主说您不在东宫中。”
谢玦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案角方饮尽了药汁的药碗,这几日的调理下来,他的心火总算是平复了不少,睡梦也终于得以安眠。
应当不会是如前几日那般了。
于是他沉定了目光,用拇指在案面上轻叩了一下,其上戴着的玉扳指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冷静回道:“不用,如实告知公主,让她进来。”
周扬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谢玦,又在他的目光投过来之前赶紧收回了眼,低头将紫檀木案上的药碗收走,躬身退了出去:“是,殿下。”
待他走后,室内又重新归于谢玦一人,他却并没有立即拾起笔,而是身子微微后仰,靠在背椅之上,肩背舒展,阖上眸子。
鸦青睫毛轻轻颤动,他放慢了呼吸,调整了几个周期,确定自己彻底心无波动之后,才重新睁开眼,执起笔山上搁着的墨笔。
谢玦没有接着在文书上批改,却是在空白宣纸上练起了大字,他不像往日那般笔走龙蛇地书以行书,而是难得地,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狼毫沾了徽墨,在宣纸上缓缓滑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于案前玉立的谢玦,侧脸沉着平静,本无什么表情,但被笼于窗外透入的光影之下,也无端生出了几分光华昳丽。
半晌后,他提笔,望着宣纸上未干的墨迹——一个大大的,端正的楷体“静”字,眉目越发冷清。
……
谢卿琬是从殿外奔进来的,但当真到了谢玦门前,远远看着他淡冷的侧脸,她还是本能般地放慢了脚步,慢慢走了进去。
来的路上,她已经打了几遍腹稿,确保在面对皇兄时说话流利自如,可真被皇兄盯着的时候,她当即就生起了一股心虚。
谢卿琬将手背在了身后,头回如此扭捏,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