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这声音比方才的还要大,顾应昭明显地感受到了床榻的摇晃,床脚与床架铆接的地方已然松动,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晃动,仿佛再睡个几次,这床就要彻底坍塌了般。
他呆了呆,抬起头望向谢玦的方向,见殿下正站在榻边,用手托着幔帐旁悬挂的金铃,低眸打量,一瞬间福至心灵,似乎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都明白了。
顾应昭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回禀殿下,床榻是坏了。”
谢玦依旧摩挲着掌心的金铃,不置可否:“依顾太医所想,是如何坏的?”
顾应昭脑子飞速转动,在这一刻,他几乎穷尽了一生智慧,脑海中飘过无数话语,最终终于冷静下来,说诳语不打草稿:“殿下昨夜毒性凶猛,燥热难忍之时,恐有异动,只是每次压制毒性过后,殿下都会失去那段记忆,故而您才会心有疑惑。”
言下之意,就是因您的异动,才弄坏了床榻。
他话语连贯,神色沉静,谢玦睨了他一眼,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失去现实中的记忆不假,但梦境却……
他的脑中,忽然就映出一个情景,少女雪白的脊背上,长着一朵极为鲜妍的梅花,随着金铃的颤音,亦娇怯地打着颤,与雪肤一同晕染微红,覆上薄湿的汗意。
谢玦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手掌不经意用力,差点捏碎指间金铃。
直到铃铛因他的压迫而瑟瑟抖动起来,在他的掌心颤抖,呜咽,发出叮铃铃的泣吟声,谢玦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掌心。
这铃铛声亦叮叮地响在了顾应昭的心里,他垂首敛眸,抿紧唇瓣,不敢出声。
“顾应昭。”
谢玦的声音飘到耳边,顾应昭浑身一震,立马沉声道:“臣在。”
谢玦将幔帐边上悬挂的金铃彻底扯了下来,握在掌中,轻轻地滚动,他眸色微深,盯着顾应昭:“孤有件事要交给你。”
他高高在上,睇视着他,嗓音是一贯的清冷淡薄:“去制些清心驱厄的方子,尽快呈上。”
窗棂微敞,晨光打在谢玦的半面脸上,使他的脸看起来精致又冷清,另外半面脸则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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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卿琬回到璇玑阁时已是乏困至极,原本睡到一半再爬起来挪地方便是极反人性的,迫不得如此,却也让她越发疲累。
于是,将将强撑着精神浴过身,清洗干净身子,她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床榻之上,沉沉睡去。
或许是太累了,以至于她忽略了身体上的不适,甚至连剩余的药膏都懒得再涂一遍,眼睛刚合上,便陷入了睡梦中。
只是今夜的梦格外的不寻常,往常的夜里,要么梦到的都是昔日快乐的回忆,要么就是黑甜无梦的一夜,或者干脆便是噩梦,却不像今夜这般,不像是噩梦,更不像是美梦。
谢卿琬被困死在梦中,逃脱不得,不知循环了多少个来回,终于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当中。
是在太学。
身侧依旧是吵吵嚷嚷的城阳公主,手里正拿着一本画册,叫她一同过来看美男,说只要有她看上的,她明儿就替她挑过来,送到她殿里去,教君恣意怜。
谢卿琬被她吵得头疼,赶鸭子上架,随便在画册上点了点,都没有细看点到的那人到底是何模样。
下学后,她回到昭阳殿,洗浴前,听宫人说城阳公主送来了个东西,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专心往身上擦着香膏,没太去听后面的话。
待从浴房中懒散地走出来,随意拿了块长浴巾裹住了身体,就朝寝房处行了过去。
她乌发湿润,垂坠在两肩,未挑开床幔,便坐在床沿,以巾帕轻轻擦拭青丝,擦到一半,却忽感背后清风一起,发丝被人托住。
“随意挑?”那人嗓音清冷,又带着一丝薄笑,从她背后贴过来,散溢着几分漫不经心:“教君恣意怜?”
谢卿琬身子僵住,她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轻轻勾起,微凉的指尖贴着她的下颌往脖颈处滑。
“琬琬,我何时教了你这些?”
下颌处的力道并不重,但谢卿琬却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向后转去,在看清帐中人面目的那一刻,她差点哭了出来:“皇兄……”
谢玦依旧温和地望着她,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他接过手帕,代替她去擦拭那满头青丝,他甚至比她还要细致些,未引起她丝毫疼痛。
温软的气息喷吐在她的颈侧,谢卿琬的睫毛一同微微打颤,她感觉到,他似乎往她的发尖上套了什么,但还未等她探究明白,就听见谢玦的声音悠悠传来。
“琬琬,我早说过,你想要的,皇兄都可以给你。”
……
置身梦境之时,就好像真身处其中,情境之下亦生起感同身受,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
谢卿琬急得几乎要沁出泪来,不住地说着:“皇兄,我错了……”
她感觉头脑一阵昏昏沉沉,还有灼烧般的感觉,直到一道清凉的声音泻入,驱散了阵阵热意:“琬琬?”
随即而来感受到的是,某种肌肤相贴的亲密触感。
谢卿琬勉力睁开眼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与他对上,眼眸透不进光,藏着某种莫名的神色,亦因她的睁眼而泛起涟漪。
“才一来,便听见你在唤我。”
谢卿琬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脑子空白了片刻之后,才试探性地问出:“皇兄?”
在起初的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还置身梦境之中,直到他掌心的温度近在眼前,她才恍然发觉,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