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者,则更为虚无缥缈,所谓财宝万千,究竟有几何?又有何物?皆非定数,与其纠结于寻找宝物,耗费精力,倒不如勤勉理政,为百姓求福。”
“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纵使前朝势力兴风作乱,也是无根之萍,有何惧之?人主非自立之,天下人择之。”说这句话时,谢玦一向清冷沉定的脸上,自带一股自信舒展的意蕴风流。
他轻轻掩上书卷,漆黑瞳眸转向谢卿琬,眼中光华慢慢流转:“如此,可明白,琬琬?”
谢卿琬被他这般一唤,脊背微抖,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方才居然看着谢玦出了神。
皇兄即便什么都不做,亦是俊美无俦,但当他畅谈他的理想抱负,治国之略的时候,更是她眼中最好看的时刻,令她不知不觉就会陷入其中,无法移开目光。
在谢玦这般耐心细致的解释下,谢卿琬怎么也懂了,其他人亦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或没有皇兄的尊贵身份,或没有皇兄的经世之才,没有底气,亦没有自信去拒绝藏宝图的诱惑。
她又想起前世时,谢少虞那般急切地想找寻到藏宝图下落,甚至生怕皇兄先于他寻到的样子,就觉得无比好笑。
你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
但你却要为此夺走别人的珍爱之人,将她肆意折磨。
想到此处,谢卿琬的心情沉了下来,对谢少虞的恨意又增添了一层。
谢玦发觉了眼前小姑娘的脸色不太好,温声问道:“这又是如何了?”
谢卿琬突然抬头,伸手抱住了谢玦的肩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依恋地蹭了蹭,静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皇兄,我不喜欢楚王。”
“嗯。”虽然略有些诧异谢卿琬骤然转换的话题,但谢玦依旧顺着她的话,用手在她的背上轻拍安抚,“我也不喜欢。”
“我不仅是不喜欢他,甚至是讨厌他,不想见到他,等皇兄将来登极后,可否将楚王外派得远远的,最好永远都不让他回京。”
谢卿琬这话说得不仅颇为骄蛮,甚至很是大胆,今上正逢盛年,龙精虎猛,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恐有诅咒天子,谋逆之嫌。
但她知道,皇兄不会因此斥责她。
于是,她便仗着他对她的宠爱,向他吐露心中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愿望。
本朝建朝未久,许多规制还未成定数,譬如皇子成年之后,是就藩还是留京,建武帝尚未订立仪典,所以谢卿琬用的是外派一词。
就算诸亲王将来留京建府,也要给谢少虞安排个差事,将他赶得远远的。
她实在是厌了他那张脸,偏偏还与皇兄有三分相似。
所以她不想再看见他。
半揽着谢卿琬的谢玦微微一顿,他自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怨恨,远不是与谢少虞寥寥数次的接触能积累而出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谢玦眸色微深,他突然发觉,妹妹长大了,有了一些自己的小秘密。
但无论如何,谢卿琬这般必定有她的道理,谢玦沉思片刻,决定在谢少虞身边加派监视的人手,以备不测,顺便查查他们二人过去有何别的交际。
心思沉定之后,他轻声哄她:“好,都依你,到时候你想让他去何处,他就得去何处。”
谢卿琬重新高兴起来,靠着谢玦,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嗯,到时候将他贬到惠城,唔,好像还是太近了些,那便去芸城吧,那里风大,太阳也大,骏马日夜疾驰到京城,也要一两个月……”
这地方,还是她从皇兄的大晋图志上翻到的,谢少虞一定很喜欢。
她每说一句,谢玦就应她一句,既不嫌她说话幼稚,也不嫌她话多聒噪,兄妹二人的话语随着行驶的马车一同驶入了宫中。
……
谢玦将谢卿琬送至昭阳殿,才转向回东宫。
几乎是她从他视线中离开的那一瞬,他的眼眸就暗沉了下来。
方才与她作别时唇角清浅的弧度,也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车上,谢卿琬一直离他太近,甚至有时还靠在了他的身上。
她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梨香,也就一同飘入了他的鼻端。
谢玦在顷刻之间,就想起了昨夜,缠绵在他呼吸里半个长夜的香味。
是一样的味道,他很肯定。
他面无表情地乘舆辇回到东宫,靠在含章殿主位之上,唤来了顾应昭。
谢玦轻阖眼眸,以手按着太阳穴,心头浮现的是许久未有的浮躁。
“微臣以性命担保,用药施针绝无问题,殿下这些日子不是感到身子好转了么?还请殿下继续坚持下去,假以时日,必药到病除。”顾应昭跪于谢玦面前,谦卑恭敬,面无异色。
谢玦知道,顾应昭说得不假,这药确实有用,除了困扰他的那些梦境以外,没有带来任何不适。
他垂眸看向下首的顾应昭,半晌没有发话,久到顾应昭的背后生起一层薄汗,才听到上首传来幽冷话语:“既然药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是孤?”
顾应昭冷汗涔涔:“微臣绝无此意。”
谢玦不再看他,而是从宝座上起身,淡淡离去,路过一处长廊小窗时,他习惯般地往外一看,须臾之后,意识到自己看的是昭阳殿的方向,神色越发冷暗。
……
内侍们忙着用木板封窗,周扬路过,咦了一声,惊讶道:“你们这是作甚?这可是殿下最常驻足赏景的窗子,现下这般封了,回头殿下降罪下来,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用的。”
忙活着的小内侍苦着脸回头道:“周公公,这就是殿下亲口吩咐封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