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应昭见此,走上前去,为谢玦按摩着太阳穴,舒缓疲乏,见他神情没有异样,思索片刻,试探性地问道:“臣观殿下似有些疲累,可是这药用着有什么不妥?”
他问的时候,心里在寻思,莫非是太子殿下,病弱多年,初破元阳未久,昨夜又折腾到半夜,身子便有些吃不消。
谢玦闻言,眉峰聚寒,面上的神色也变淡了些:“无什么不妥。”
他身中热毒多年,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发作起来痛苦万分不言,平日里也时常觉得周身燥热,乃至似置于滚汤之中。
今晨醒来,这股萦绕周身多年的不适减淡了一些,用药并无什么问题,甚至还很有用。
真正纠缠着他,让他在梦中也难以平静的是……
谢玦回想起昨夜梦见的情景,那细若柔蔓的雪臂,盈盈一握的腰肢,莹白纤瘦的玉足,还有那张扰了他心智的脸,目光变得有些阴郁。
他慢慢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床头的木面上发出轻轻的叩击声,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可知这药会有什么副作用?”
顾应昭还沉浸在自己得找哪些名贵滋补的药材来给殿下壮阳的思绪中,突然被谢玦一问,茫然抬头:“啊,副作用,殿下指的是?”
谢玦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眸色冰凉:“比如梦见一些不该梦见的情景……”
“……和人。”
谢卿琬撑着伞,从覆着一层水泊的青石宫砖上踏过,穿过骤雨纷纷,终于回到了昭阳殿。
踩上殿前的石阶时,身上已沾满了一身冷意,衣裙上垂坠着水汽,她抬脸正欲收伞,眼角的余光去忽瞥见了不远处窗牖前的一道熟悉身影。
“母妃……”谢卿琬一惊,手中的伞也忘了收,只是看着柔妃一步步向她走近,绣履与砖石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一声声叩在她的心头。
她有些不敢抬头去看母妃,去向她解释她的女儿为何会半夜出现在此处,看上去还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直到柔妃走到她的面前,谢卿琬才讷讷开口:“我……我只是夜里睡不着,才想着出门走走……”
这谎言一听起来便极为拙劣,谢卿琬自己都越说越心虚,气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只是垂着首,一声不吭,等着柔妃来责问她。
说起来今日也是不巧,自她十三以后,就从母妃的曲台殿搬了出去,独自住进了昭阳殿,母妃偶尔思念她时,才会来昭阳殿中小住两日,昨日母妃才过来,今儿自己深夜出宫就被逮了个正着。
谢琬卿低头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柔妃责怪她的声音,她讶然抬首,却见柔妃只是如往常一般温和地望着她,母女俩四目相对,柔妃抬手轻轻拂去她发丝上的水珠,嗓音又轻又软:“睡不着怎不来找娘……”
母妃并没有戳穿她。
谢卿琬突然眼眶一红,哽咽道:“娘……”她想起了前世母妃死讯传来时的情景,彼时奸人将她囚于身侧,她不通外界消息,直到母妃死讯传来那日,她若有所感,从院子里奔逃而出,半路上却被抓了个正着,奸人朝她迎面走来,脸上挂着嘲弄的笑,他告诉她,她的娘没了。
回忆起前世,谢卿琬仍不觉得母妃真的是正常病逝的,母妃的身体一向没有什么大病,怎么会突然就……薨逝了呢……
柔妃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温婉动人,蕴秀于内,眸子中总是带着一团绵绵的朦胧烟雨,婉转柔丽,望着人的目光,也总是温柔的,湿润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
这样的她,在后宫中几乎不会引来任何人的忌惮,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早年间,建武帝于南方征战,不知是怎样的一番因缘,使他遇见了柔妃。
或许是初见便颇得心意,与他后院中的花儿不是一般颜色,建武帝很是欢喜,将柔妃一路从涴萍水乡带到了京都,甚至不顾她当时是一位新丧夫的寡妇,连她襁褓中的孩子,也一同带上,与自己的子女一同教养,及至后来登极,柔妃获封妃位,她与前夫所生之女亦被赐恩做了公主。
开头两年,柔妃的存在一度引来了后宫的嫉恨,但随着年华逝去,她也逐渐沦为了无数普通嫔妃中的一位,再加之她未育皇嗣,性子柔顺温和,低调行事,很快就随着她居住的宫殿一起,为六宫所遗忘忽略。
所幸柔妃性子安顺,不争不抢,只是安静地抚养着谢卿琬,也就未生起那些贪痴怨憎。
柔妃牵着谢卿琬,顺着殿前的廊庑,向前走着,转角进了殿内,她声音轻缓道:“琬儿,听说太子殿下最近将于阗国上贡的玉璧送给你了?”
于阗国乃西域诸国之一,盛产美玉,今岁上贡之物,就包括了许多精美的玉制品,其中一块名为“清和”的青玉壁特被献给了太子谢玦,献礼使臣上书,听闻中原有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天朝太子,素有君子之风,若无瑕之玉,故以此献之,以示仰颂。
清和与赠给建武帝的那方墨玉砚一样,都是于阗也少有的珍宝,是为国礼,众人皆以为谢玦将此礼安放在了东宫中的某一处,却只有柔妃知道,它被太子送给了自家闺女。
谢卿琬微微挑眉,眼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欢欣与独属于小姑娘的得意,她的声音也轻快起来:“是的,皇兄见我喜欢,就送我了。”
其实甚至称不上喜欢,只是那日使臣于大殿上贡之时,她和其他围观人士一样,被玉璧莹润通透的光泽所惊艳,多看了两眼,谁知就被皇兄记下了,此物还没送到东宫,就先到了昭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