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现人果然不能说大话。
看见父王和母妃的名字时,皇帝的手不由就是一抖,奏折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名,对于他来说就是阴阳两隔的两条人命。好一会儿后,皇帝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开口后,皇帝才现他的嗓子有多么干哑。
这个痛骂先帝的奏折,要是在皇帝登基的第一天看见,他大概会欣喜若狂。先帝不做人,苦天下久矣。哪怕当时他只有十岁,他也想不明白,是他父王母妃在征战北疆、尊王攘夷,是年娘子在使粮食增产、不至饿殍遍地,是纪关山等老臣在苦苦支撑大启的河海清宴、中外乐康,可最后大家山呼的却是先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多荒谬,也多可笑啊。
如果当时有这份奏折,不管谁来阻拦,皇帝都会力排众议,让全天下看看先帝的恶心嘴脸,看看这龙椅上的九五之尊都做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丑事。最后再给他上个恶谥,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惜没有如果。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现今先帝都死了十多年了,尸骨大概早就腐烂成了一捧黄土,连开棺鞭尸都做不到。皇帝看着面前清瘦到衣袖都好像有些在晃荡的杨尽忠,实在是猜不到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不会是准备现在才卖了旧主,说自己当年种种都是被先帝所迫吧?皇帝看着杨尽忠心想到,那朕可是会瞧不起你的。
“草民不会说当年的事都是受先帝指使,纵真是先帝授意,草民也是为了辅的位置心甘情愿做的,并无意为自己开脱。”杨尽忠辩无可辩,就不会辩了,他只会另辟蹊径,“草民这么做,只是想让陛下知道,北疆王、平王及平王世子,乃至是其他王爷宗亲为何会死。”
皇帝一点点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陛下明白草民是什么意思。”杨尽忠垂手。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巧的事呢?在先帝驾崩之前,他的兄弟乃至是成年的继承人前仆后继的接连意外身亡?
哪怕只是单以先帝嫉妒成疾、连身为亲姐妹的嫡公主都防的人性来论,这都不可能是个巧合。
“先帝也不知道自己后面会无故横死,没必要这样拉着所有人给自己陪葬。”皇帝还能在这一刻保持冷静的思考,都只能说是连亭和纪关山教的太好了。
“那如果是先帝觉得北疆王等人是与年娘子勾结,要造反呢?”
从年娘子所做的生意轨迹里就能看出来,她更注重的一直都是实业,在南方建厂,打通全国的镖路,各种新奇有趣的小玩意,不断增长的能果全国之腹的粮食……突然有天,她莫名开设了为大客户存储家财的业务,这本身的逻辑就不合理。
如果连亭在场,大概还能再加一条,开银庄一般都是用别人的钱生钱,可年娘子在死前,就已经交代好了所有财物未来的归属,那她让大客户在她那里存钱的意义是什么呢?那些大客户又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钱?
“别人如何理解这件事,草民不好说。但先帝会如何觉得,想必陛下心中有数。”先帝突然地丧心病狂,也是有前因后果的。
如果说一开始与蛮族开战时,先帝只是惯例的克扣军粮,把后面的直接不给就不是一句抠门可以解释的了。以至于后面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北疆王已经一再上书表示,虽王庭已破,但蛮族残将携幼主还有反扑之能,希望皇兄不要掉以轻心,但先帝还是一意孤行的开始大肆裁军。
这才导致北疆王夫妇不得不以仅仅守城的八千余人,去迎战已经兵临城下的蛮族剩余的全部有生力量。
皇帝心想,若不是在最后他父王的军师先一步说动了雁北守军驰援,整个北疆都将被蛮族的铁骑踏平,造成又一场生灵涂炭。虽然他父王母妃还是以少胜多,艰难赢下了这最后最关键的一战,但他们早在之前对蛮族王庭的打击中就已经身疲力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苦苦支撑到援军后便撒手人寰。
皇帝当时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既要安抚阿弟不要害怕,还要坐镇王府安抚城中惶恐不安的百姓。
当时城中流言四起,都在说北疆受不住,他们必须弃城逃跑才能有一线生机。
但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幸好老天眷顾,他赢了一辈子的父王最后还是赢了,他好像总能创造奇迹,就像当初全城都快要饿死时,都能天降粮草……
粮草!
先帝已经不给钱了,哪里突然来的粮草?
“年娘子换的?”早些年一直都有这样的传说,年娘子会仙法,她可以挥一挥衣袖就隔空取物,掐一套口诀便地动山摇。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瞒过先帝和蛮族,不在地上留下任何粮草压过的车辙就将粮草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北疆,那就只可能是年娘子了。
年娘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产业,一个在她的老家江左,一个却在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苦寒北疆。
她是如何在那样的情况下说动王爷们慷慨解囊,又是怎么把金银财帛换成粮食,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
但结果就是这个结果。
北疆军获得了久旱逢甘露的粮草,以哀兵之姿不可思议的挫败了蛮族王庭。而年娘子则努力在她死前,想办法把当年所有提供过支持的人的钱都挣了回来。虽然她后面早早去世,但她依旧安排手下,完成了她最后的承诺。
那不是银庄存储,而是一张张欠条。年娘子为北疆军借来了一场场大胜,他父王和北疆军也以命相搏保下了大启的百年无忧,而平王等人,大概在“借”出半副身家时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还会收回。
他们都做了他们所能够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