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还是个废物,是个发育不良,身材柔弱,任谁都能踢一脚,十岁连筑基期都没有的废物。
废物会被排挤……也是理所应当。
他的确是谢景怀托了人送进天机阁内部的练武场,为人不齿……也是情有可原。
谢景怀无疑是关照他的,虽然从未对他有来自父亲的亲近,从未对他笑,但多好的药材都舍得送给他吃,多好的剑修都舍得请来给他指导。
然而,每个指导他的人,都摇头道他没有前途。
根骨薄弱,经脉紊乱,天生病骨,修为最多筑基期就到顶了。
但谢景怀一直相信他。
每次听到别人对他的否定,谢景怀都会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不应该。不可能。他会蜕变的。只是需要时间。再等等。”
对面的人犹豫道:“可是,把凝辉丹给他吃,实在未免有些可惜……”
谢景怀冷道:“没有可是。我相信他。”
隔着红木窗棱,屋外偷听的谢寄云身子颤了颤,又急忙从小径溜走,他提着木剑就去了练武场,发狠地对木桩子一通乱砍,带着急于成才的迫切。
这样的画面出现了一次又一次,贯穿一年又一年,有时候只是谢景怀肯定他的寥寥几个字,却以无可撼动的重要性出现在幻境里。
然而以他的身子骨,白天被恶意泼了冷水,当晚就不争气地发烧了。
谢景怀领人来他住的偏院查看。
谢景怀此时还不是未来天机阁阁主苍老威严的模样,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姿态挺拔冷峻,眼形窄长,斜睨看人的时候像是打量一个物件。
谢寄云艰难地开口,喊了一声“父亲”。
他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和少主风流又多情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是病态而难看的:“我今天好像进步了许多,应该离筑基期不远了。”
谢景怀站在床边,打量着烧得目光朦胧的小少年,转头吩咐道:“最后一次检查他的身体吧。”
检查的结果仍是没有变化。
习武六年,被同龄人吊打不说,泼个冷水都能高烧,实在是无可救药。
谢景怀在漆黑的房屋里,看着艰难喘息的小少年,沉默了很久:“我实在投入了很多,不甘心是这样的结果。”
下属低头,言辞恳切:“或许当年捡错了孩子,他只是恰巧在蛋壳旁边,魔龙幼崽另有其人。”
“我本以为他会蜕变。但这样的渣滓,不可能是魔龙的幼年期。”谢景怀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手臂,最后道:“是我看走了眼。处理掉他。”
年幼的谢寄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看着自己住了十年的屋子大门反锁,两个执法者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肩膀,把他拽下床,凶狠地塞住他的嘴巴,然后拔剑刀,向他砍来!
谢寄云惊慌失措,病中无力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挣脱了执法者的桎梏,连滚带爬地逃开!
那一刀隻划破了他的胳膊。
血汹涌地流出,浸湿了单薄的中衣。
谢寄云凭借着对屋内的熟悉,疯了一样钻到桌下,他哆哆嗦嗦地拽出塞嘴的布,探出头,凄惶地喊道:“父亲——!”
青白的电闪划过天空,一瞬照亮了谢景怀窗前的身影,他逆着光,轮廓高挑冰冷,眉眼冷沉阴鸷:“我不是你的父亲。”
下一刀刺穿了他的腹部。
谢寄云被钉在地上,嘴里哇地涌出血来。
他还在抬着头,看着谢景怀,桃花眼睁得那样大,仿佛要把他的模样死死印在眼底。
最后一刀瞄准的是他的头颅。
然而谢景怀却大吼一声:“停下!”
漫天惊雷炸响,刀光凌厉,停在了他的后脑。
密密麻麻的暗红鳞片从谢寄云受伤的腹部开始浮现,继而是他的脖颈,耳后,鼻尖,手脚,裸露在外的肌肤被龙鳞覆盖,眉心蜿蜒浮起赤红的魔纹。
谢景怀眼里露出狂热的光,他走近了,蹲下身子,抬起谢寄云的下巴,端详着赤金色的瞳孔:“赤血魔龙……原来如此,受到重伤以后才会显现出本体么?快救人!”
执法者又手忙脚乱地把谢寄云抬到床上,给他止血,吊命的人参不要钱似的往他嘴里塞。
瘦弱的小少年躺在床上,血浸透了床铺,浑身都在发抖,他说:“我被妖怪附身了,是么,所以要杀我……我做错什么了,我变成了什么东西……父亲,我会死吗……”
“他在愈合。”执法者汇报道,“愈合速度惊人。”
“收集他的鳞片。”谢景怀急不可耐,“快!趁鳞片还没消退,血,牙齿,什么都不要放过!”
小少年被按在床上,在惨叫中被硬生生拔去了尖锐的龙牙,继而是手臂上的鳞片,用刀尖一片片剜掉,直到他在剧痛和失血中昏迷。
过了很久,其他人才后知后觉他昏了过去。
因为他即便是昏过去,也是睁着眼睛的。
空洞的,璀璨的金色瞳孔,在黑夜里固执地、死死地盯着谢景怀。
……
他不是人,也没有家。
谢寄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他是血煞魔龙,他唯一的父亲死在了人类修士的围剿中,他是战利品,也是异类,他生于人间,被敌人养大,继而认贼作父,渴望得到他的认可,就这样荒唐可笑地度过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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