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张嘴喊道,“阿宇!”
两行清泪紧跟着从他干涸的泪腺里涌出来。
他四肢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单腿往前跳了两步,又歪倒着摔在地上,然后又爬起,又摔倒,爬起,又摔倒。
“他妈的,阿宇!”
没有人回应他,唯有银色的月光如往常般照耀着灰茫茫的大地。杜以泽望着一片虚空,用两只手臂拖行着自己的身躯往前爬行,从牙关间飘出几个几不可闻的气音,“别走……”
李明宇自己是没法逃出去的,他想给林生严打电话。
前方的世界如此静谧,如此平易近人。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以为胸口的伤裂开了,他痛得双眼发黑,却用力抻着脖子,一边摸索着身上的口袋。
明明打的是膝盖,手臂却动地艰难,那一枪似乎将杜以泽的身体机能击得粉碎。他终于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团柔软的物体,颤抖着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条粉色的龙,肚皮雪白,张牙舞爪。它笑得怪异又滑稽,龇牙咧嘴的样子就跟李明宇一模一样。
李明宇身上没有钱,没有驾照,没有身份证,甚至连一部手机都没有。在彩色的科技时代,他却跟着杜以泽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也被迫与过去切段了一切联系。他曾以为的世外桃源不过是冗长生活里的昙花一现,夜晚还未结束,凋谢的时刻却已过去。
他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远离了高耸的鬼楼群。细长干瘪的松树迎面向他走来,悬在头顶上方的月亮像块银色的海绵,吸收掉人耳所能捕捉的所有声响。一切都静悄悄的,这是因为大部分活物已经陷入睡眠,还是说从梦境中醒来的片刻总是悄无声息的?
方才的一切于李明宇来说就像一场梦,强烈的不真实感依旧将他缠绕,他一时半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来了,抑或是跌进了梦境深处。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没有王家宇,没有林生严,没有杜以泽,也没有那声枪响,唯有两只腿机械地一前一后地动作着。
不一会月亮被一片厚重的乌云隐去,两旁的树木映出绰绰剪影。李明宇觉得自己走在无边无际的海底深处,感官与听觉都被剥夺。细长的树干被风刮过时,晃动的样子就像被过路的鱼群拨动的水草。
李明宇的脑海中突然窜出一条活灵活现的青龙纹身。长着四只爪子的青龙盘起身子,冲他露出一口白牙,巨大的金色尾巴摆来摆去。
他与青龙认识纯粹是机缘巧合,留下青龙更是一念之差——青龙书念得比他还少,长得傻不愣登,同样没爹没娘,一看就是个”英年早逝”的命。当时李明宇给自己点了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站在青龙面前,如同一尊高大的佛像。
他低声问,“要不要跟着我吃饭?”
青龙抬头看他,目光闪烁,像个虔诚的信徒,“怎么吃?”
“用拳头吃。”
青龙没有负他,李明宇消失的第二天他就发现了异常。李明宇的手机关机,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他去李明宇家门口蹲守,蹲了三天三夜,什么都没蹲到,车库里连李明宇的座驾的影子都没见着。同时他也联系了原本跟着李明宇一起干活的弟兄,没想到他们说李明宇已经被顾烨赶走了,就在青龙发现他失踪的前一天。
“啥叫赶走了?”青龙问。
“就是炒鱿鱼了,不让我们做了呗。”
“为啥?”
“我咋知道?”那人看笑话似的看他,“你可省省心吧,大哥说他要好好休息一番,指不定上哪浪荡去了。谁知道呢?”他上下打量青龙两眼,“轮得着你着急吗?”
“这怎么能不着急?!”
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青龙立刻号召弟兄们开会,任务目标就是寻找李明宇。刚开始大家还挺认真,毕竟招呼不打就出门旅游并不是李明宇的作风。可是自打他们听说李明宇被辞退,以及顾溟出事之后,他们面面相觑,小声讨论道,“大哥这是躲风头去了?”
尽管事实上李明宇是先被炒的鱿鱼,但在青龙等人眼里,被炒鱿鱼是果,不是因。他们甚至猜测李明宇因此“隐退”了。无法挽回的大错已经铸成,大哥总不能等顾烨回过神来亲自解决自己吧?既然隐退,能告诉咱们吗?
会开完了。除青龙以外,所有人想法一致:他们决定被动地等李明宇联系他们。青龙虽不认同,却也无法说服他们,他气急败坏地大叫,“那个人呢?他怎么没来?妈的!那个谁——”
他们都知道青龙在问谁,可是除了李明宇,谁也不知道杜以泽的联系方式,更别谈他的住址了。
想想还真有点奇怪,这人虽然一来就十分显眼,但是回想起他的时候,就像在一张繁复的背景里找一只变色龙,越是努力想,对他的印象越是模糊,最后竟是连他的脸也记不清了。就连明明阅读过相关新闻的青龙也一时半会想不起他的姓名。
“会不会跟大哥一起跑了?我看他跟大哥倒是挺亲近的?”有人说。
青龙一听顿时脸色煞白。
社团群龙无首,风气散漫,不少人陆陆续续地退
了团,在他们眼中,李明宇不会回来了。青龙却不这么想,他知道大哥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急需他的救援,可是以他的力量来看,他甚至都无法为李明宇提供最基础的财力支持,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李明宇才一直都没有联系他。青龙只能眼巴巴地等,与此同时他还找了两份兼职,周一到周六给小饭馆洗盘子,周日给便利店搬运货物,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李明宇联系他的时候,自己的存款能够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