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刚上气不接下气赶上来,正好听到他的话,一抬眼又瞄见了他那慑人的眼神,历时像个鹌鹑似的立在了原地。
“不怪婵娟,是我自己非要来的”,她怕婵娟无辜遭牵连,忙替婵娟分辩。
他仔细裹了裹她身上的披风,又睨了一眼婵娟,才低头问她:“着急忙慌地跑来做什么?身上都好了?有事让人找我过去就是了,何苦自己跑过来”。
话里话外都有埋怨,可语气既轻又柔,就跟她是个琉璃做的似的,唯恐声音大点就给震碎了。
“我是…有话要问你”,她吞吞吐吐的。
他瞧了瞧天se,稍作犹豫,说:“外头冷,有话去书房说”,说完,他转个身,揽住她的肩头,就要往书房去。
她并不挪动步子,只是抓住他的云纹袖口,转头凝着他,轻声说:“你不是要赶着去上朝?我就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驻了脚,转过脸去,“你说”。
婵娟连同伺候的人闻言,皆识趣地俯首弯腰,退到了一旁等待。
她垂下眼睫,咬了咬唇角,又犹豫着抬眸瞧着他,拐弯抹角地问:“你为什么要接婵娟来?”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握住了她柔软的手,r0u了又r0u,片晌,才郑重其事地说起了那句在她耳边重复过无数遍的话,“阿衡,你要信我”。
话音一落,她沉默了,没再追问。
“天冷,我送你回房歇着”,眼看着又要下雪,他温柔对她说。
她摇了摇头,“你上朝要迟了”,说着话,就要从肩上取下披风。
他按住她的手,“披着罢,小心再着凉”。
“哪有那么不中用”,她踮起脚来,把披风细心给他披上。
他不再说什么,稍稍俯下身子,迁就她系好了带子,又叮嘱几句让她好好歇着的话,就急匆匆地沿着回廊往外走去。
转过拐角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婵娟正给她裹裘衣,而她则扭脸瞧着自己这边,神情里有几分迷惘彷徨。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马车的声音也消失了,她才转身往回走。
婵娟小心跟在她的身侧,悄声说:“您看罢,奴就说了,息侯啊,对您跟以前是一样的,这回您该放心了罢”。
清晨的寒风冰凉刺骨,刀子似的yy地刮在身上,她这才觉得冷,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暖裘。
他对自己一如往昔,彷佛那场争吵只是她心力交瘁时,做的一场歇斯底里的大梦。
那句“阿衡,你要信我”,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了她的心上,让她几乎无法呼x1。
她那颗封闭已久,蒙尘si寂的心,像被敲开了一条裂缝,裂缝中隐隐有鲜红的血ye在汩汩流动。
各种思绪在心头翻涌,不知不觉地,她的眼角sh润了。
“我倒宁愿他对我不好”,突然,她轻声低语道。
“小姐,您说什么?”婵娟没听清楚。
她抬眼望向纷飞的雪花,长长吐出口气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婵娟倒是想得开,回了房,替她解下裘衣,抖了抖上头的雪,又铺在薰笼上,说:“反正不管怎么样,息侯不会不给咱们饭吃,您啊,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心将养身子,可别落下病根”。
益州突逢天灾,一场大雨落下,地面眨眼结了冰,天地万物像被罩在一层冰壳子里。房屋倒塌,庄稼损毁,百姓无处安身,无米下锅,正值数九寒冬,朝廷若不及时赈灾,怕是要饿殍遍野。
他陀螺似地连轴转,忙好几天才能得空回一趟家。自从他答应送她回甘泉g0ng,她也好像变了个人,收起了锋芒,变得温顺t贴。
这日晚膳后,他突然回了府,下人都没他的腿脚快,还没来得及通报,他的脚就已然到了卧房外。
他撩开厚厚的门帘走进房时,她跟婵娟正面对面坐在矮榻上,不知道忙活什么,听到动静,她抬头,眼睛立刻瞪大了,脸上说不出是喜还是惊。
“怎么没让人回来说一声”,她下了榻,迎上前来。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些空闲,怕一耽搁,又被人抓去当值,就赶紧跑回来了”,他站在熏炉旁,伸手烤火,笑着说。
婵婵七手八脚收拾了东西,从矮榻上下来,冲他一福,悄无声息地退出房去。
“你要早说一声,我也好让人给你预备些饭菜”,她走到了他的跟前。
“阿衡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他收回手,边说话,边解开了披风的带子。
她顺手接了过去,“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准备”。
他仰头看看房梁,想了想,又低头看向她,手自然而然搂到了她的腰上,见她没推开,又得寸进尺的,俯首到她耳边,低声含笑道:“没什么想吃的,累了,想早点歇了”。
他说累了,是真的累了,更完衣,用了饭,只往矮榻的迎枕一靠,就轻轻打起了鼾。
她从榻上取了锦被来,给他盖上,吹灭了周围和矮几上的油灯,又徐徐坐到了一旁,发起呆来。
自从上回他说送自己回甘泉g0ng,已过了十几日了。这期间,他再没提起过这件事。她有时会瞎琢磨,他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是又反悔了?有时又忍不住想,回去那样的地方就真的b留在这里要好么?
大成皇后,萧家长nv,身份显赫,玉叶金柯,可这些终究都是别人给的,随时都能被拿走,想来想去,这世上似乎真的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弯银钩挂到了天边,外头北风呼号咆哮,势头不见消减,反而愈发猛烈,房里却静悄悄、暖融融的,只有熏炉里的木炭偶尔炸裂,爆出噼啪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