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小时候没有姓,老了后,活了一辈子,也没有过一时片刻的自我,就像是一个推车轮子,就这么一直转啊转。
好走的路,就转得顺一点快一点,坎坷的路,磕磕绊绊的……也能过。
她没有埋怨过,她觉得人这辈子,就应该这样。”
“后来,她年纪大了,看不了孩子,干不了农活,连灶都烧不起来了。他的孩子们,孙子们,都觉得她没用了,是个累赘。
可惜,她能活,哪怕她从未去找子女要过接济,哪怕喝凉水,吃嗖食,她依旧像是个墙缝里头的壁虎,一直活着。
她喜欢晒太阳,坐在院子里,一晒,就是大半天。
那天,她看见了我,一只又老又丑又残疾的猫。
明明她自己都活得艰难了,可她还是收养了我,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她会抱着我一起晒太阳,和我说话,讲她年轻时的事,讲她孩子们的父亲,那个她都已经忘记模样的男人。
她会讲仨孩子小时候的趣事,说大儿子讲以后要给他享福,让她以后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床上饭端上来;
说二儿子要给她每季都扯布做新衣裳,不用再穿打补丁的旧衣服;
说小女儿会给她像村儿里其它女人那样,给她买件金首饰,让她天天戴着。
每次说这些的时候,她都很开心,可作为一只猫,我都知道,她带大的孩子和孙子孙女们,已经很久都没来看她了。
后来,她病了。
但她这个破木轮子,哪怕出现再多裂缝,都不散架。
村上面来人了,瞧见她这样子,把她仨子女喊来,要求赡养老人。
仨子女本就嫌弃她活得久,到现在还不肯死,吸了子孙福运,怎么可能会赡养她?
是的,他们把自己子女混得不好的责任,全都怪在了她身上,好像自己的一切不顺和窝囊,都是因为她。
可村里又盯得紧,他们又不愿意装样子。
就干脆默契地把她锁在了老屋里,
看,
就是前面这栋。”
顺着沟渠,李追远已经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前方,是一间三开的平房,左右两间已经坍了,就中间还勉强立着。
屋门早已破烂,上头贴着的门神早已发黑。
牛老太从沟渠里走出来,她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前,没急着推门进去,而是很怀念地打量四周。
“他们每天都会进来送饭,做样子给村里人看,却都是空碗进来,无论她多么苦苦哀求,却都求不来一粒米一口水。
她的两个儿子们每个都有理由,说自己孩子们不答应,说要不是因为她,他们本该有多好多好的前程。
面对着饥肠辘辘进气没出气多的她,俩儿子们,仿佛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她,则是那个罪孽深重的恶人。
但她还是太能熬了,她喝露水,吃青苔,吃屋里爬进来的虫子,吃屋子里能翻找出的一切,不管能吃不能吃的,只要能咽下去,她就往嘴里塞。
她真能活,一直吊着那口气,像一棵坚韧的杂草。
我看着她都可怜,更可怜的是,她那时候还记得把好不容易抓到的虫子,分给我一半,她还在想着喂我,无论她自己多难。
就像是当年,她辛苦喂养大那仨孩子一样。
呵呵呵………嘿嘿嘿嘿…………”
牛老太笑了起来,她脸上那被蛇虫鼠蚁啃出的缺口上,逐渐长出了细细的茸毛。
这时候,这张猫脸老太的脸,好像没那么恐怖了。
因为它,将真正的丑陋,遮了下去。
李追远忽然开口问道:“你吃了她的肉?”
猫脸老太点点头:“我是吃了。”
“吱呀……”
屋门,自动打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伴随着门开启,先前似乎被封禁在里头的声音,也随即浮现。
牛家仨兄妹,跪伏在床边,头扎白绳、腰缠黑纱、身穿麻衣,正哭着丧。
一切,仿佛和白天做斋事时一样。
李追远有些疑惑,既然牛家仨兄妹在这里,那太爷和润生他们抓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联想尸妖的能力,李追远恍然,可能自己以为的清醒……实际上一直都未完全清醒过来,就像是梦中醒来后没有回归现实,而是进入到了新的一个梦。
最明显的标志就是……秦叔自从不见后,自己就再没见过他。
先前那个秦叔,是尸妖读取了自己内心幻化出来的。
它甚至还读了自己心中的《江湖志怪录》,嗯,还念给自己听。
牛老太指着牛福,说道:“他小时候经常生病,是她,背着他不管刮风下雨去求大夫看病,没钱抓药时,她就给大夫磕头,给大夫家洗衣服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