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图拉博带着他依然无穷无尽的疑问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安多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他当时落入的黄铜与鲜血的领域是怎么回事?
莫尔斯变成如今难以描述的状态,是否与当日撕开那领域的天幕相关?
奥林匹亚以后还会再次遭受此等严重的危机吗?
卡丽丰会有朝一日随她的亲人们而去吗?
从这些主要的疑问中,佩图拉博的思维又自动地帮他扩展出无法计数的相关细节问题,而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他将从莫尔斯那儿得到的回答:不能说,别问,你猜,也许,凡人终有一死……
他挫败地低下头,拽了拽临时赶制的宽大长袍。
这两天他又长高了一小截,如今约是差一尺到三米。
一天要做至少四套衣服的裁衣匠人最近敢怒不敢言,直到佩图拉博下令提高他们的报偿,才收获一群喜笑颜开,每日能给他拿出五套礼服的快活工匠。
他小心地用他巨大的手指捏着莫尔斯房间的门把手,另一只手捏着一摞文件,做好告诉对方一个奇异消息的准备。
佩图拉博轻轻敲了敲那在他手下将变得无比脆弱的门板,在得到莫尔斯的回应后,弯下腰挤进室内。
莫尔斯的忙碌是全方位的,似乎自从他摆脱了人类的躯壳——佩图拉博后来回想前事,才现莫尔斯真的没有露出过除了脸之外的任何一寸皮肤——之后,他也彻底放开了对常规能力的使用,以至于令佩图拉博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劝他保持一定的慎重。
他无视正在自动拨弦演奏着嘈杂噪音的竖琴,看向莫尔斯的桌面。
往日除了一大堆精致的艺术半成品外平平无奇的工作台,此时飘浮着若干支自己蘸颜料绘图的画笔。
一张长幅的画卷中绘制着一系列类似古老壁画风格的连环故事,似乎画了一位头戴桂冠、征战四方的王者生平。
古怪的是,画卷里似乎以某种满怀愤怒的自由笔触,着重生动刻画着王者的英年早逝。
等佩图拉博细看,却有某种特别的符文窜出来干扰他的视觉神经,叫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他低着头去看其他物件。
一座冰霜凝结的微缩城堡,一张有棋子自动挪移的黑白棋盘,洛科斯王宫的新设实现建模,一张正在被羽毛笔墨迹填满的神秘羊皮卷……
每件精妙绝伦的作品又都具备毁坏之处,城堡的尖顶被削平,棋盘划有深深的裂痕,王宫倒是完好无缺,羊皮卷末尾画满暴风般的黑墨圈……
这个房间简直产生了自己的生命,一条满怀不忿与强大创造力的可怕生命。
最后,在房间的角落里,佩图拉博现那座令他好奇了有整整十年的重制雕像终于完成了。
这可能是房间里极少数没有受损严重的东西,其他同类物品包括幸运地没受伤的墙纸和一点儿没被糟蹋的、颜料半干的安多斯肖像画。
雕像身披松散长袍,头戴金叶桂冠,右手提着烈焰之剑,左手指根上挂着一块由银边丝带穿起的、图纹被烧毁至熔融的纹章,面部佩戴着一副空白的面具,令人不禁好奇雕像的真容。
甫一见到这件成品,佩图拉博立刻从灵魂深处体会到浓重的震撼和沉醉。
无论从哪一角度观察,这件绝世无二的倾尽心力之作都呈现出全无瑕疵的完满和美感,它的存在就是力量与美好、威严与柔和的概念结合。
以他目前完全恢复的知识储备,在技艺上都只见到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他甚至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追赶自己与莫尔斯的差距。
不仅如此,他还立即坠进雕像所蕴含的强烈情感之中,醉心于创作者浓烈的复杂情感,几乎在一种周身的晕眩和摇晃中产生共鸣。
这件作品没有令他羞愧的唯一原因是它出自莫尔斯之手。佩图拉博情难自己地想要靠近它,而他仅存的理智是他最后的限制阀。
“送给你了。”一道平淡无比的声音传进佩图拉博脑中。
一块黑色的麻布从空气中显形,麻布里有个无数金色咒文勾勒出的虚幻人体。
佩图拉博从沉浸的思绪里醒来,视线从雕像上挪开,用恢复的理性找回困惑。
“我不需要他,莫尔斯。”
接受这样一件无价之宝作为礼物,叫他有些微妙的惶恐。
麻布包裹的人似乎歪了歪头,佩图拉博听见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