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该平心静气,深思熟虑,用缜密的逻辑链条将他的道理递给听他宣讲的人。
也许他能做得更好,更优秀,更加地表现出他自身优异的种种素质,就像一月前的试炼时那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时连要用什么姿势把锻好的刀扔进烈火,都预先地计算过数次。
他当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并且佩图拉博相信,那其中也包括莫尔斯的。
今日亦不该松懈。
混乱的心思被他一点点收拢,只剩下一点儿闪耀的火苗,也许等待着燃料,也许等待着风与氧,将他再度照得明亮。
他舒展四肢,活动肩膀,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脊背,侧过头,听浅黄长袍的主持宣读今日开场的种种繁琐词句。
随着主持者的介绍,无数双眼睛挪向他。他咽下口水,有一阵滚烫的错觉穿透了全身的肌肉。他听不清楚台下人在说什么,只能期望着他们给出了他们应给的褒义评说。
仅仅数秒过后,佩图拉博抬起下巴,用仪态去回避眼神的交流。
在自下而上的人声包围里,身为评判者的数人开始了他们依次有序的评价。
佩图拉博听见多种多样的夸奖,言辞之重复,语气之统一,几乎令人心冷。他们夸赞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他的身份。
他以为自己会为获得赞赏而欣喜,但他没有。他的心颤抖得厉害,不是出自焦虑,这次的的确确是从被辱没般的愤怒里生的。
对比之下,他才知道刚才安多斯的真挚何等可贵。几十分钟前他反对之物,如今却又是他想要重得的。
然后他才看见安多斯的塑像。
明明塑像已经展露于天光之下许久,他此时才真正看见它。
无论是雕像平坦的前额,轻波浪卷的长,丰满的身姿,柔美的体态,还是身着的丝袍与罗裙,都是工匠轻易可以触摸的范畴。就算将雕像庄重静穆的神情与浑身洋溢的柔情也纳入考察,佩图拉博也敢说,安多斯的塑像绝不胜过他的作品。
但当他凝视雕像时,他听到的却是安多斯话语的回响。丰富的想象力帮助他想象出安多斯雕刻时,工匠本人的种种情态。
他见到一个满怀关切与思索的人,将他仔细专注的思维倾注到每一道落下的刻痕,这份专心借着雕像的眼睛看他,像旋律鼓荡在四肢中,音乐颤动在陶醉的血液里。
在这份体悟与见证里,他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地消融。
“怎样呢?”安多斯问。
“伱的技巧不比我差。”佩图拉博说,“而且……不,没什么。”
他站起身。“我要去将这卑劣的剧目终止了。”
因为他见到一个祝福。
而这些鼓弄唇舌,玩他们编排好的奉承把戏的人,无耻侮辱着他的作品与献给他的祝福,也即恶意地侮辱着他。
这是目前唯一能安抚他心中紧促不安之杂思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