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图书馆将要被焚烧。”
阿里曼向前方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轻而慎重,落在他们所有人心跳组合出的古老鼓点之间,像抚过莎草的一根轻羽,在滚热的气浪中翻腾。隔着头盔的护目镜,他抬起眼睛,提兹卡大图书馆已然在符文圈绕的光辉中绽出莲瓣般的火舌。
他缓慢地轻轻眨眼,将手中用于演算的稿纸一并扔入燃烧的大图书馆范围之内,看着上千的象形纹路烧成干涸的烟灰,而火焰向上一窜,送出了一片弥漫四散的火星。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阿扎克?我不欲阻拦你,你是马格努斯最信任的学生,但你总要有一个理由的。”
阿蒙的声音从他的记忆里翻涌上来,一圈圈地,宛如攀上他追忆中的塔楼长阶,找上了他位于思维之塔顶端的意志。这位原体侍从在私下里比他在会议中的表现温和许多,他不再是驻守普洛斯佩罗的千军万马的言语代表,而只是另一名千尘之阳。
阿里曼的长袍末端烧起一簇烈火,那是介于实体与非实体之间的透镜,将他所在之处映进世界的背面,在不属于人类的地方,烙印出一处凝固而破碎的处所。
在仪式完成后,提兹卡大图书馆的痕迹将从现实宇宙消失,转换为一座永存于梦海彼方的造物,或者一座柴堆,漫长而孤独地燃烧在亚空间深处。
“我们从影月苍狼的手下保住了我们智慧的结晶和最为尊贵的殿堂,多年以来,大图书馆的地位,甚至高于原体自己的金字塔。看那处顶楼,上空由术法撑起的金色太阳,那是军团的象征啊。”
“我知晓的,阿蒙,正因为它重要,所以位置必定要选择在这儿了。它将做亡者灵躯(sah)的引路灯塔,而必须有一样东西来担任这作用的。
“阿蒙,你知道我们将要离开了,从我们的故址,远远地迁到星辰之间……可我们亡者的灵魂回到这儿,不就要现普洛斯佩罗应当在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了吗?安息的亡魂该知道我们去了哪儿……我们就要带着他们灵魂留下的绝大部分痕迹离开了。”
阿里曼向后退开,让焚烧大图书馆的火保留在它固有的位置上。逐渐地,大图书馆的物质结构变得模糊,而它位于世界背面的影子被强大的灵能浪潮蚀刻出来,愈地清晰而稳固。
在大图书馆顶端,他们用于模拟恒星的光轮再度亮起,原本平均地洒在世界周围的光,凝结成一根根金色的细线,穿透了亚空间的薄雾,如细针钉穿汪洋。
一阵刺痛的冰冷触觉倾倒下来,扎在他,或者他们联结的思绪上,带来一阵挤压的眩晕。在他上方,那用于抵御黑暗王座注目的心灵层次依稀在缓缓地落下燃烧后的碎片,每一道碎片都是他们生命本质的一部分。
阿里曼感受到许多个词汇在他的脑海里飞旋,他的兄弟们的面容在面前闪过,他们眼中的不舍被冰冷的灵火点亮。他盼着这些兄弟们稍稍地等待一会儿,或者说,让他们多留一会儿吧。
“我相信你,阿扎克。”他想起一声叹息,“那就动手吧,这也不是千尘之阳第一次烧毁一座图书馆了……这个仪式也是刻在原体之书上的吗?它又叫什么名称呢?”
“并不全是父亲的手笔,我向你坦诚。这是一个未竟的法术,一个还未开始的仪式。”
“就像我从未听闻过亡者灵躯的归来。”阿蒙意味深长地说。
“不……不是真正的归来,”阿里曼心里划过一丝震颤着的无措,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压下去,“那已是无可能的了。从不会有起死回生的神术,或许是有的,但我并不信那些巫法。我设想着……”
“言语具有力量,马格努斯对我们说过。每一个音素都至关重要。不要告诉我那是什么。”
“无人倾听,阿蒙。”
“我在倾听,不要给我希望。”
阿里曼从回忆里闭上眼睛,又在现实中睁开眼。寒冷的风从大图书馆烧尽后的残灰里上涌,碾过了千尘之阳们如一的心灵,他们的一部分随着大图书馆的安葬而隐没了,尘埃随着风扬起,覆过他的面甲,如积雪落在空白面颊的凹痕里。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维系着千尘之阳内部的链接,并放任大图书馆彻底坠进亚空间,在另一片虚无中闪出炬火般的光。这一切的生正如他计算中的每一个式子,他没有犯错,也只能相信自己没有犯下错误。
+顺利。+他在心灵语言中说道,各个学派的领袖一一地回应了他。
为了随后的大规模仪式,他们加紧防御,务必确保一定时间内不存在影月苍狼的干扰。
当他们潜入亚空间后,仍然位于这颗星球地表的入侵者将随他们一同前去,包括被关押的赛扬努斯。将影月苍狼们单独剥离在外实在是额外的困难,而经过商议后,他们确定那是没有必要的。
下一个仪典将续着大图书馆毁灭的余波,尽快地推行下去。每拖延一秒,他们针对黑暗王座的防护都将进一步崩碎,令人心惊的危险一点点向他们头顶压下,还有那未知的——不知是否离去的变化奴仆的干扰。
时间无限地在宇宙中延伸着,却不为他们所拥有。
弗西斯塔卡的眼睛透过垂落的旗面望着他,图贝克的手上绕着璀璨的烈火,哈索尔玛特扬起的袍子越过了火光,在他身上投下琐碎的、跃动的黑影……还有许多的千尘之阳,许多粒不起眼的微尘,翻飞地萦绕在他身体周围,他们互相审视,互相保护,互相占据。
阿里曼的喉咙稍有些干渴,他的心沉沉地坠着,压下了他欲要说的话语。
+我们亦准备好了。+声音低低地刻在阿扎克·阿里曼的生命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低语,在与这股庞大的力量相较,他脆弱不堪,纵然身居席,亦随时可被彻底摧毁。
与整个军团的意志相较,他不过一道凡俗的影子。他不是马格努斯,不是人类帝皇,不是任何一个伟大的凡存在,他只是阿扎克·阿里曼。
已不再有回头路了。
阿里曼手中的杖越地沉重,而他的头脑里正在一阵阵地抽痛着。上万个心智由他所指挥,他僵硬地闭上眼睛,催动着自己的心灵在世界表层烙下预备的符印。他的眼睛仿佛在眼皮之后滚烫地烧起来。
阿扎克·阿里曼的耳中响起漫长的尖锐嘶鸣,这阵嘶鸣逐渐扩展开,拉长成吹奏的绵延笛声,笛声承载起一千个此起彼伏的吟唱,他们破碎的语句和言辞全部都属于他,而他也属于他们。
笛声仍在扩展,翻卷成滚热的火河,其中夹杂着太多枚闪闪光的裂片。
老提兹卡城区的港口啊,浪花飞溅起来,脆生生地打出清甜的白沫,圣所山的阳光铺洒在飞鸟的银翼上,粼粼的赛索斯特利运河卷过帕拉丁城区,斯克密斯丘陵坠落进秘眼广场破碎留下的深坑中,灵魂的烈焰依依不舍地舔舐着他们亲手打造的一切,甚至提兹卡大金字塔,也在他们的心智里回荡着,留下了绵延弯曲的回声。
所有碎片都闪着它们最耀目的那一个刹那,熔炼进活火山般的意识集合之中。灵魂的涡流不断蔓延,一圈圈无形的灵智在星球表面旋转出赤红的涟漪,既是汹涌的风暴,又是牢固的盾面。
+该走了,+阿里曼对着他们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