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生气。”于曼颐道。
“我没有。”
“你怎么这样想不开?”于曼颐循循善诱,“纵然有什么机会,我一个人也应付不来,到时候一定会叫你一起。尤红啊……”
尤红被她扳过脸。
“我发誓,”于曼颐一只手扳着她脸,一只手指天道,“我绝不会背着你独自发财!”
尤红不禁“噗嗤”一笑。
“我这人就是心眼小,”她自嘲道,“曼颐,你为何对我这么宽容?你怎么总叫我觉得,你已经认识我好久了?”
“倒确实有这么个人,”于曼颐随口道,“我十六岁便认识她,她是我第一个好朋友……”
“好啊!”尤红脸色骤变,“你竟将我当做别人替身!谁要做你第二个好朋友!”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宿舍。于曼颐一愣,被尤红突然发作搞得莫名,只能无奈跺脚:“你能不能不要心眼这样小……”
女人很难懂,女人真的很难懂,前有游筱青为了她去画室而不陪自己上课自怨自艾,后有尤红为了她之前还有个游筱青生闷气。而于曼颐在哄女人这件事上一如既往地笨拙,她过去找尤红,和她说:“那只是我之前的姐姐,你现在也是我的好姐姐……”
“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姐姐,啐!”
于曼颐就这么被啐去了宋华章的宴会,真是令人悲伤。
好在她一到宋华章的别墅门前,就将被尤红的唾弃忘记了。这是她家的大门。
头一次见大场面,于曼颐神色不露怯,但心里总归有些虚。她将大衣交由侍者挂起,与姜玉走了没几步,便被人流挤散,挤得只能拿一杯酒,站在长桌旁落寞食用蝴蝶酥。
宋华章没有告诉她宋麒也会来,宋麒也没有。因此当舞池的音乐响起,而她看清忽然揽住她腰的来人时,难免非常惊异。
“会跳?”宋麒注意到她条件反射似的步伐。
“馆里的业余舞会有教……”
“贾先生带你?”宋麒忽然提起。
“没有,”于曼颐矢口否认,“我与尤红练的,但我不熟女步。”
果然,她踩了宋麒一脚,且因为鞋子带跟,接触面积小,这一脚可谓十分用力。
“你跳女步我便不会踩你了。”于曼颐道。
“那像什么话!”宋麒在这件事上没有退缩。
两人为谁换女步决斗般跳了一曲,真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曲跳毕,一位侍应穿过人群走来,俯身提醒道:“于小姐,宋女士和姜校长请你上二楼。”
“只有我吗?”于曼颐这样说着,看了一眼宋麒。
“并未提起宋先生。”
“但也没说不能一起上去吧?”
侍者迟疑:“那倒……”
“没提起就是不需要我,”宋麒忽然开口,“你自己上去就是了。我姑妈和你老师要找你,总不会叫你吃亏的。”
于曼颐点了点头,理智上认同宋麒的说法,但心理上又有些不习惯。她从绍兴的于家大院行至如今,有时有宋麒,有时没宋麒。然而即便是在那些没有他的时刻,所行之事也时常是仿照宋麒先前所做,一步步离经叛道,追溯至于那条驶离绍兴的古运河。
于曼颐看着宋麒,不知道为何,这离开的一步竟如何也迈不出去。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宋麒笑道,“平日与我吵架,不都是扭头就走么?”
她穿着她自己买的旗袍,戴着她自己买的发饰与耳环,珠串的手袋也是自己的,浑身上下竟然已经与宋麒没什么关系了。她不欠他什么了,倒是手袋里恒久地藏一张揉皱了的欠条,是宋麒还欠她一样久不落定的承诺。
“那你就站在这里等我。”于曼颐说。
“好。”宋麒点头,神色一如既往的散漫。
“我说真的,”于曼颐忽然很执着,“我下来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宋麒被她执着的态度搞得无所适从:
“我当然就站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呢?我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人,自然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否则我来这宴会做什么?”
他又在冒充什么纨绔子弟?他永远要在真实的自己外面套一个别的身份,先前是穷学生,后来又是英国公司的工程师。
“油嘴滑舌,没有一句真心话。”
于曼颐故意这么说了宋麒一句,这才转身走了。她身形绰约,旗袍在腰间收出美好弧线,布料滑落脚边,被步子带得蹁跹。侍者带着于曼颐走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她忽然控制不住地回身——
笑意从她喉咙里滚出来。宋麒拿一杯酒站在原地,因为向她做了承诺而无法移动,身体微晃,仰头看天花板,的确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于曼颐转回身子,终于在侍者的指引下上楼了。
相比于一楼,二楼的环境相当安静。宋华章这家不似住处,倒更似社交场所,藏了不少谈话的私密之地。于曼颐沿着过道行走,看见几处房间里有些男男女女商谈的身影,而宋华章和姜玉是在最里面那间的。除了他们,里面还零星坐着几个中年男女,两三成对,言谈间是寒暄与生意。
宋麒说的没错,宋华章与姜玉一起找于曼颐,一定不是去叫她吃亏的。不但没吃亏,还吃着一个极大的便宜——
坐在他俩正对面那男人是个开印刷厂的,以往只承接出版社与报社的印刷生意,还做了些烟草公司的订单。这两年月份牌生意的赚头水涨船高,他守着那样多印钞机一般的印刷机,却只眼睁睁见别人发财,终于在近日下了决心,也要订购一套月份牌画,将这口蛋糕分上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