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咖啡馆?”宋麒意有所指。
“咖啡馆也是外面啊!”于曼颐坚决否认,并毫无察觉宋麒的所指,叫他自讨没趣。
两人在逼仄的巷子里面对面地站着,于曼颐抬起头,通过低矮的民居之上露出的外面的高一些的建筑辨认了一番地形。
“这都快到我宿舍了,”她说,“一楼这会应该没人,你……”
他们刚才有几处跑动,宋麒脸色又算不上很好。他昨天刚醒,于曼颐真不知道他非要出门干什么,真是凭空给她添了好多麻烦,还不如继续在床上做一个美丽的摆件。
“你去我宿舍楼下坐一会儿,等晚上再出来。”
她这样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气咻咻道:“你去了老实坐着,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
“那没有办法,”宋麒竟然说,“我这人天生就是一个大麻烦。”
他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弄堂里道路交错,地形如此复杂,他竟然精准地找到了通往于曼颐宿舍的那条,未免太有方向感了。
曼挽狂澜(七)
◎宋麒曼颐交换礼物!◎
编译所的几位男同事月薪最低也有六十,高者可达一百多,在同年龄的工薪阶层里实属富裕,因此每到周五下班便会出门,要么去舞厅,要么去约会,总之很少回宿舍消磨时间。
于曼颐回宿舍时,他们果然一个都不在,全都出去过周末了。哪怕是临时被于曼颐放鸽子的路人甲也不在,恐怕是迅速找到了备选。
一楼除了他们的房间和吃饭的客厅,还有一处角落放了一张给大家喝茶看报用的沙发。于曼颐带着宋麒过去坐下,又拿了两份报纸给他,说:
“你就在这里看报坐着吧,等天黑了再离开,我要上楼了。”
“你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
于曼颐:“……你这叫什么话?你一个大男人自己在楼下看看报纸,还委屈你了?”
“这是你的地盘,你当然不觉得怪异。留我一个人在这儿,一会儿你同事回来,见我一张生面孔,我如何介绍自己?”
于曼颐站着想了一会儿,又给自己拿了一份报纸,没好气地坐到了他身旁那张与他呈直角摆放的沙发上。
报纸上在说工人罢工,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于曼颐现在已经可以读进去一些这样的严肃报道了,她翻了一页报纸,余光忽然瞧见身旁多了张纸。
她侧过头,看见那张因为吵架拍在桌子上的欠条又被宋麒放在了沙发扶手上,用胳膊推了回来。
于曼颐觉得他们二人好无聊,一张随手撕的纸,随手写的欠条,这半年来来回回的拉锯,都皱得要被揉破了。
“我不要了,”于曼颐道,“你这人没什么信用,欠条也没信用。”
“拿回去吧,我给你欠了新东西。”
他又欠她东西了,这欠条竟还有高利贷的作用,一翻二,二翻三。
她将欠条拿过来,瞧见那个空着的写欠款的地方,先被宋麒用笔画出两行来供她日后填写,后面又自己写了一行:
“又欠皮包一件,伤愈兑现。”
……
他记住了她说他的公文包丑陋。
于曼颐压了片刻嘴角,心中也出现了个模糊的念头。她没再反驳,将那欠条好生折起,又放到自己手心,再开口时,语气稍缓。
“光将欠条还我也没用,”她说,“你那些骗我的事,一个都没告诉我。”
谁知宋麒又不顺着她说了:“那你烧了于家,倒是也没告诉我。”
“这怎么好比?”
“这当然好比,都是与家里的事,都是叫外人听了觉得大逆不道的事。你不告诉我,是怕我觉得你纵火伤人……”
“那你当真这样觉得么?”
“当然不,我觉得烧得好。人有胆量与生养自己的地方一刀两断,又全盘否决旧日所见,在新世界中将自己重塑,是很值得佩服的事。”
“那我自然也不会觉得你所做的事,算什么大逆不道,”于曼颐说,“我去给徐先生抄资料,也是因为我觉得,只要是你做的事,都是有道理的事。”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宋麒竟然破天荒的将与于曼颐对视的视线移开了。
“你也不必这样相信我,”他说,“总有一日,你要自己去听,去看,再做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借我的判断去判断。这样即便哪天我不在你身边……”
“你不要转移话题。”
宋麒被她打断,也没有再深入说什么。他又低头翻了一会儿报纸,余光见着于曼颐仍然执着地望着自己,只能叹了口气,将报纸合上。
“我家境的确不错,”他说,“但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那些钱是靠吃人换来的。”
于曼颐又有些不懂。她目前也只是能看懂报纸上的严肃新闻,至多看一些时政,财经版仍是直接翻过去的。
“我是我爷爷和姑妈抚养大的,”宋麒道,“清朝未灭时,我爷爷有官职,眼见着一朝崩塌,想救国而不得,告老还乡,一生郁郁无为。”
“我父亲或许想,既然我爷爷从政无法救国,那他便从商,然而这就走上了歧路。商业只是救国手段,商业极为重要,但人若是被商业支配,那便会逐渐冷血残酷,成为资本的傀儡……而资本从诞生的那一天,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最后这句话于曼颐竟然看到过,是她在看宋麒的鸳鸯蝴蝶派小说时,后面的“主义”里引用过的一句话。
“我也走上了歧路,”宋麒苦笑一声,“我想既然商业救不得,那实业是否能救得?所以我没有遵从他的意思学商,而是学了工程。然而就我这些年所见……实业也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