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方汀岚觉得自己的牺牲似乎毫无意义。
可有的时候她难免也会想，如果当日祺贵妃没有吃下药，她有了儿子，兴许也不会这么快的失宠。
但是这样的矛盾叫方汀岚寝食难安，尤其是看着皇帝一个个的后妃接进宫里来，一个个的皇子公主出生。
我是皇后。
我是皇后。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是皇后，不管谁当了太子，我都是皇后。
况且皇帝待她的心一如既往，甚至皇长子的生母病死，里头也有皇帝的手脚。
可她……她就更不能将皇长子养在膝下了，虽然她没有出手，可这孩子的母亲，是因为她死的。
她心中有愧。
她的妆容越发的精致，她的首饰越发的贵重，她的衣裳越发的华丽，她的背越发的直——
可她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少了。
永和五年，皇帝御驾亲征刚回来，太后就病重了。
方汀岚衣不解带的侍疾，太医院也是三班轮值，可就算是这样，太后还是一日日的憔悴下去，不过半年就油尽灯枯了。
临死之前，太后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方汀岚一个人。
方汀岚给皇帝使了个眼色，皇帝点了点头。
屋里就只太后跟方汀岚两个。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太后啜泣道，“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当日太过着急了，你已经有了身孕……就算是拖上七八个月，也好让你有个孩子，不像现在……”
“母后！”方汀岚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我现在好好的。”
“弘善，弘善。”太后喃喃叫了两声，“我对不起弘善，我也对不起你。”
见她目光涣散，方汀岚心中一惊，忙换了个话题，道：“母后，我不怪你的，自打我当了皇后，也看了不少本朝还有前朝皇后的列传，虽然里头没有讲她们都是怎么想的，可是我觉得……皇后还是没有儿子的好。”
这样的话题叫太后起了几分精神，“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你不是在骗我吧。”
方汀岚缓缓摇了摇头，道：“不说远的，前朝太子继位就两个人，还有一个当了没几日就被咱们的祖爷爷推翻了，本朝……到现在一个都没有。”
她抿了抿嘴，“这里头又一半多的太子都是皇后生的，太子倒台了，皇后也舒服不到哪儿去。我……自然是不愿意跟陛下落到这步田地的。”
“再者若是我真有儿子，可他万一不争气呢？我既然是他母亲，自然也是要帮他争一争的，可这样……我不愿意。”
“所以皇后没有儿子，这是再好不过的了。皇帝能选个真正有才能的人继位，就跟他自己一样！”
听了这样的剖白，太后轻轻的笑了起来，道：“你扶我起来。”
方汀岚皱了皱眉头，可是看见她还算精神，又担心这是回光返照怕误了她的事情，便依言扶了太后起来。
太后又叫她去拿了笔墨纸砚，还有太后的金宝。
方汀岚不明就里，看着太后颤颤巍巍的写了四个大字：不可废后，又盖了金印上去。
“母后！”方汀岚惊叫。
太后把纸卷了起来，“你好好收着，若是……弘善虽然是个好孩子，可他毕竟是皇帝了，皇帝都是会变的。万一以后有个祺贵妃那样的人，你收着这个，也算是个护身符了。”
太后微微喘了几声，显得有点没精神，道：“你去叫弘善进来吧，趁我有精神，再吩咐他几句。”
方汀岚出去，换了皇帝进去，她跟一众嫔妃和皇子皇女一起等在外头。
皇帝进来，太后看了他一眼，道：“东西我给她了，她没起疑心，用的特制的墨汁，见了天日就会慢慢变淡，这样……也算是安抚住她了，等将来万一她真的变了，你也能看出来。”
皇帝轻轻叹气，“她……不是那样的人。”
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喘着气怒道：“你忘了曲亲王家里是怎么败的了？”
太后一字一顿道：“曲王妃连着生了三个女儿，生四女儿的时候难产，再也生不出孩子来，然后呢？”
皇帝深吸一口气，道：“庶子都被她害死了，她还给曲亲王纳了很多妾，最后曲亲王是死在女人肚子上的。王位没人继承，最后……就没有曲王府了。”
“就因为她没孩子，这女人一旦生不出孩子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可是汀岚不一样，我的孩子，我的后妃都好好的，她——”
“她已经变了！”太后道：“她越发的严厉，对后妃也越发的苛刻，年初的时候选秀，若是依着她的意思，怕是要进来二十几个新人，那你的身子可就好不了了！”
皇帝不说话，太后轻轻拍他肩膀。
“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也觉得愧对与她，可是……你仔细想想，若是没有她，祺贵妃一样会失宠，你一样会当皇帝，她的作用没有那么大，你不欠她。”
“要怪……也只能是造化弄人。”
皇帝长叹一声，“我知道了。”
太后过世，皇帝老老实实守孝了三年，宫里也过了三年平静的日子。
等孝期过去，已经永和九年了，方汀岚年过三十，因为常常板着脸，又打扮得无比隆重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都要再大上岁。
皇帝已经不太来她屋里过夜了。
可皇帝还是敬重她的，宫务是她在管，后妃是她在选，皇子公主日夜给她请安，皇帝去打猎，去避暑，去郊游，陪同的人选都是她安排的。
可是……难道只剩下敬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