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剩下的枥莣花拿起,重新回到寝殿,站在水晶棱镜前。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如死,眼角泛着淡淡的红,唇角有乌黑的血迹,长发凌乱,凄惨并且狼狈。
我轻轻碰触冰冷的镜面,安慰对面的那个人。
不要紧,不会的。
他一定是爱你的。
你等了千万年啊,那样漫长而无望的岁月。
你总算等到了这么一个人。
怎么会是虚假?
你该相信命运再不会对你如此残忍。
……
我深吸几口气,抬手擦掉唇角的血迹,治疗了手上的伤口,又拢了拢头发,静静调息一阵,总算让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这么些年过来,我怎么会连真心和假意都分不清楚?
这就去找他吧。
既然那支枥莣花在方瞬华手里,那么就从他那里开始。
我整顿精神,由三只翳鸟轮换飞行,只用半夜时间就回到了几天前来过的人类营地。
今晚的月亮在惨蓝中透出一点血色,却又亮得可怕。
晚上的宿营地十分安静,只有部分士兵在四处巡逻,燃着灯光的帐篷也只有几顶。
我让翳鸟停顿在半空中,只凭借风力静静滑翔,最大程度的减少鸟类振翅带来的声响。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半爿枥莣花握在手心,开始探测同样拥有枥莣花的方瞬华所在位置。
试探的过程十分顺利,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方瞬华休息的军帐。
我收起枥莣花,展开双翅,从空中无声的飞了过去。
待来到方瞬华居住的帐篷前,我才发觉这住所小而破旧,质料淡薄,在凛冽的初冬寒风中摇摇瑟瑟,几乎就要被吹翻。
我放轻脚步进入,借着从帐顶破损的窟窿中投下的月光,轻易的看清了帐篷中的摆设。没有桌椅,只在角落放着汲水的瓦罐和缺口的陶碗,靠西边的位置铺着一张草毡,上面躺着一个人。
眼下虽然还没有到冬天最冷的时候,但深夜时分已经寒气逼人,这个人却只是盖着薄薄的被子,整个人蜷缩在帐篷的一角。
如果不是方瞬华手上拿着枥莣花,我对这个人到并无恶感,没想到人类叛乱者的领袖竟然生活得如此艰难。
但此时此刻我来到此地,却不是为了同情这个算得上我敌人的人类。
我抽出佩剑,向睡在角落之人步步逼近,正在掀被欲刺之际,一个人影霍然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就与我拼了十几剑,竟然让我一时间无法得手。
今日我为向方瞬华逼问陆明琛的下落而来,只求速速擒人,不求伤他性命,虽然释出的魔力和力道都是十成十,却也存了顾忌之心。但即便如此,这个方瞬华在猝然之间却处惊不变,临阵出手却未落下风,也实在是难得。
我越打越是心惊,即使枥莣花力量强大,但他区区一个伎人,却对剑招剑式如此圆融,也是算得上闻所未闻。
不过今夜之事我势在必得,于是又重新调整剑势攻过来。
我左腕向上,配合右手长剑,又一次攻过去,此时肘部的衣袖滑落,恰好露出一直佩戴的银镯。淡银的手镯映着帐篷缝隙中落下的月华,熠熠生光。
方瞬华攻击的动作猛地一顿。
我倾身上前,一击一带之间,一把就将他按在地上,反折过他的双手,长剑压上他的颈项。
“还是被我捉住了,”我用剑背拍了拍他的脸颊,低声道,“告诉我陆明琛在哪里,不然这漂亮的头颅,明天早上可就要挂在外面的旗杆上。”
黯淡的夜色下,方瞬华却只是目不一瞬的盯着我的左手腕,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着我,双眸中如坠星光。
近距离的看了他片刻,我便觉得有些目眩。
这个人丽色实在逼人,几乎能当作武器使用。
“美人计对我没有作用,”我皱眉捂住他的眼睛,又往他被反折的双手加了些力气,“今天我心情不好,没有那么多耐性。”
骤然加大的力气让方瞬华脸色白了白,他低声道:“你找陆明琛做什么?因为他偷了枥莣花?所以你要杀了他?”
这个人类居然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更加坐实了心中的猜想,沉下脸色道:“我要找他做什么你不必知道。”
我正要让这个不怕死的人类再吃些苦头,却突然听得帐篷的一角传来一个声音粗鲁的骂骂咧咧道:“他妈的,方瞬华你又在搞啥鬼啊?这大半夜的又起来练剑,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小花花(小华华),别搞了,快睡了好不好?”
方才我与方瞬华的打斗和交谈,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避免惊扰四周,但在一件帐篷里,动静仍然不小。而这个与方瞬华同睡的人居然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是方瞬华夜半练剑之声,可见睡得如何深沉。
而我则因为帐篷中光线昏暗,加之刚刚一直没有人出声,也没有发觉这个人的存在。
骤听得这个人的声音,方瞬华脸色一变,不顾我的压制疾声道:“澄夏别过来!”
那个叫“澄夏”的人原本还在迷迷糊糊,听见方瞬华喊了一声才仿佛顿时清醒过来,他掀开被子一跃而起,摸出剑就向我杀过来。
我微一挑眉,将方瞬华扯起来挡在胸前,翻转右腕刺出一剑,把他的手钉在地上,阴着脸笑道:“澄夏?你再踏前一步,我就砍掉他的右手,让他把偷去的东西换回来。”
被长剑钉穿手掌,方瞬华却一声不吭,只是鬓角的冷汗顺着颈项流进衣内,在雪白的皮肤上划过一线湿润的痕迹。
我紧紧的压住他,很容易就能感觉到他身体起伏的线条。他很瘦,让我几乎被咯得身上发疼,整个人弥漫着病态的虚弱,偏又力量强大,让人不得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