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师兄说地这般重要?不过是闲来无事,哄老师高兴罢了。原本师叔的宅院便与老师的相府毗邻,届时我再命人开一角门……老师向来是最喜欢与士林学子聊天畅谈切磋学问的了。”所谓“教化百姓,功在千秋”的功劳慕容复可不敢领,通过这藏书楼为苏轼收揽士林之心才是他的目的。“藏书楼的管理方略小弟已整理了一份草稿,改日便给师兄过目。银钱方面,师兄不必节俭。小弟虽说学问不如人,但经济之道总算尚有几分心得。”
慕容复提起“经济”二字,秦观登时嚷道:“明石,我那《全唐诗》……”
“我即将远赴西宁,这编撰《全唐诗》的工作只能全托付给秦师兄和晁师兄了。至于秦师兄在青楼楚馆的消费……”慕容复内心极端复杂地长叹一声,秦观若是正人君子,便没有“两情若是久长时”,没有“漠漠清寒上小楼”。但总是给一个风流淫贼付嫖资却又实在让慕容复心里不舒服,他只能好言劝道:“老师如已官居右相,我们这些当学生的早被世人视为老师一党。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师兄平时做何消遣,小弟不过问。可也别忘了,食君之禄,忠君之忧。”
慕容复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沉默。大家都是官场中人,自然都有匡扶天下官至宰执的梦想。如今恩师苏轼官至右相,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极高的,大家都不想在这个时候玩脱了。若不然,爬地高摔地重,那就永无翻身之余地了。
苏门四学士中属黄庭坚年纪最长威望最高,他当下点头道:“明石说得是。如今内忧外患,不知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老师的错处,我们这些当学生的更要谨言慎行才是。少游,你那些无谓的消遣,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依我看,如今民间舆论有《汴京时报》,士林之中老师的声望向来极高。只要老师施政得当,也并非十分危险吧?”晁补之见秦观神情萎靡,急忙转移话题。
“政令下达,关键还是要看执行。只要执行得当,有《汴京时报》在便谁也无法颠倒黑白蒙蔽圣听。若还有小人谗言诬陷,我自会设法与他计较,诸位师兄不必忧心。”慕容复也笑着宽慰他们。
“正是!”秦观闻言登时又威风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道。“只要我把公事处理妥当,我平日喜欢做些什么,不该由着我的喜好来吗?正所谓,真名士自风流……”
秦观性情如此,慕容复等四人还能有什么话说?他们只能异口同声地一声长叹,无奈扶额。
时光飞逝,一个月后慕容复总算将京城的事务生意交代清楚,启程前往西平。苏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路将他送出了城。
“风四哥性情鲁直不善交际,待他将藏书楼的事办妥便会回上海跑海运。到时候,我把包三哥调来给老师当管家。我身边那三十名注辇武士就留给老师和诸位师兄,有他们保护,老师出行我也放心些。
“至于别业那边,待包三哥赴京之后自有他来打理,老师只需想好每次饮宴讲学的主题便可。若是老师国事繁忙、分身乏术,几位师兄都可上台讲学交流。此乃文教盛世,将来不但士子能来听讲交流,便是百姓也能来听讲交流,老师上台讲学更要谨慎。
“我已着人请了汴京名医俞方俞大夫去相府供职。干儿自幼体弱,老师的肠胃又不好,有俞大夫为老师慢慢调理,老师可要听大夫的话啊!
“李格非李大人有一女名清照,与干儿年纪相仿,听闻才思灵敏慧黠灵巧,老师不妨抽空一见。
“语嫣与阿朱阿碧,我就都托付给老师了。待我到了西平,每月必然书信回来,老师不必忧心。
“我去西平之前会先去一趟上海,老师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迈哥儿?
“老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眼见已走出城外数里,再不回头天都要黑了。苏轼终于轻声一叹,将一直牵在手中的马匹缰绳递回慕容复手中,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人非草木,更何况苏轼的情感一向比旁人更丰沛充实。元丰三年认的学生,眨眼七年过去。他见过慕容复狡黠惫懒的神情,他亲自为慕容复加冠取字,为他高中探花欣喜若狂赋诗数曲,慕容复的表妹成了他的二儿媳,他的弟弟子由慕容复称他为师叔而非小苏学士……他与慕容复的情意何止是师徒,分明是父子。
马蹄声渐次递进,苏轼仰头看了一眼将陪同慕容复远赴西平的乔峰,轻声道:“乔壮士,我把明石交给你了。”慕容复远赴西平,战乱之所九死一生,可他却把身边得用的人手全留给了自己,只要乔峰陪他同行。
乔峰深知慕容复武功了得,实在看不懂苏轼的离愁。只是见学士神色哀伤,他还是万分配合地滚下马来,拱手道:“学士放心!有晚辈在,定护慕容周全。”
“那就好,那就好……”苏轼哽咽着点点头,最后又看了一眼慕容复。“记得书信回来,为师……走了!”低头自袖中掏出一方绢帕狠狠擤了擤鼻涕,转头登上马车,掉头离去。
乔峰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直至苏轼所乘的马车烟尘散尽,他方回神道:“慕容,我们这就出发吧?”
哪知他话音方落,不远处又有一辆马车烟尘滚滚地自城内杀来。有一个尖细的男声在车上高声叫道:“慕容大人!请留步,慕容大人!”
苏轼一路哭泣着回到城内,他的妻子与弟弟一早便已收拾了行李搬入苏相府,唯有他本人执意要先为慕容复送行,尚未曾看过自己的新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