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与江船吃水量不同,港口建在杭州,出海就要换船,十分不便。”慕容复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这回让包三哥随你去。他虽性格跳脱,但这两年接触官面上的事多,能够帮到你。”
“但杭州人多,市场也大,运货发货会十分方便。”苏迈虽对随行人选并无意见,但显然仍对杭州情有独钟。
“所以我打算在上海修路,直接通往杭州与江宁,专门用四轮马车运货。如果能与当地官府相商,买下整个上海镇那就再好不过。”慕容复微微蹙眉,正色道。“杭州势力庞杂,我实无心经营。反不如上海,还只是一张白纸,易于书写。此次科举,我意留在中枢,想办法让老师也留在中枢,问鼎宰执之位。”
说到自己父亲的前程,苏迈即刻聪明地闭口不谈。苏迈与苏轼原是父子,对他的个性再了解不过。苏轼为人天真豁达,虽才华横溢偏又是个大嘴巴,往往得罪人而不自知。以他的资历,倘若朝廷上果然众正盈朝,那他必然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而眼下只那些小人的阴谋中伤,就足以令苏轼头大如斗,更何况还有新旧两党之间的党争,这些都不是苏轼这等磊落君子能应付得来的。他当下跳过这个话题,只好奇地追问:“那位江宁府的薛之言薛老板究竟与你有何渊源,你如此关照他生意?”
慕容复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日后的买卖,我未曾想过占全了,是以纵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况且,薛之言虽占得先机,我也不会等他,将来如何,只看他能耐。”与两轮马车相比,四轮马车虽然对道路的要求更高,但行车也的确更为平稳快捷,且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人皆有攀比之心,商场上更是如此。慕容复相信,在上海镇的港口建成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商人选择用四轮马车出行,而为了确保四轮马车能够行驶,他们又不得不花钱修路。公路,是连通一个国家的血脉,但凡交通方便的地方,不但经济水平提高,更加被牢牢地绑在中央的战车上,再无分裂之虞。这四轮马车的战略性如此重要,自然是越快推广越好,慕容复又怎会因为薛之言一人而耽搁时日?
苏迈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慕容复的话虽冷酷,但却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态度,考虑大局而非人情琐碎。正如慕容复这两年来在海外所做的一般,无论遇到何种阻扰,他所做的只是用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将其踏平碾碎,而无惧任何的流言蜚语。想到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小师弟在注辇国的铁血手段,再对比一番立志变法图强结果却陷于党争不可自拔的官家,苏迈不由微微摇头,又道:“这么说来,咱们的航线便是自上海镇出港,经高丽、日本、琉球,入南洋经三佛齐、交趾、暹罗、麻逸……”
“再穿过麻六甲海峡,直达细兰或者,阿拉伯半岛。”慕容复接过话头,直接把远航的终点拉长了莫约一半航程。
苏迈吃了一惊,忙道:“咱们可从未出过麻六甲海峡,这两年仅压服三佛齐就已十分吃力,况且,有阿拉伯人来大宋贸易,还不够么?”三佛齐,是存在于大巽他群岛的一个王国,在宋朝时他的势力到了鼎盛时期,拥有十五个属国,牢牢锁住了大宋于南海的咽喉。两年前,慕容复出海远航,被高丽与日本的殷勤恭顺惯坏了的他在三佛齐遭遇了惨无人道的高额抽税。慕容复一怒之下兴兵而战,一路自三佛齐打到了注辇国,又顺手给注辇国内受压迫的穷苦百姓换了一个“广施仁义、亲善大宋”的好国主,这才带着象牙、珍珠、乳香、蔷薇水、丁香等物施施然返回大宋。
慕容复摇摇头,轻声道:“所谓礼尚往来,阿拉伯人能来,我们自然也该能去。天下那么大,总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打转,眼界都要变窄了。”
“听你的!”苏迈爽快地道,曾经,苏迈眼中的天下唯有中原一地。父亲苏轼被贬谪之后,他以为他的人生已能看到尽头。读了满腹诗书却因父亲之故永远也考不上进士,战战兢兢谋一份吏员的职务,仰人鼻息直至寿终,好歹将苏家的血脉传下去,这便是苏迈给自己规划的人生道路。直至慕容复带他出海,他才知道在王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与此相比,科举又算得了什么?这两年,苏迈在海外见识了很多更经历了很多,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老实头。慕容复对他信任有加与他合作无间,他对慕容复的情谊,只用一句话便可概括:士为知己者死!想到这,他忽而眨眨眼,促狭地道:“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虽说文字不够雕琢,但至少也成韵了,再凑两句如何?”
慕容复哑然失笑,这两句乃是出自明末清初的《增广贤文》合作篇,一共就两句,如何还能凑得出来?只是提到作诗,他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正色道:“眼下,倒也的确有件难事亟待解决!”
“何事?”苏迈见慕容复郑重其事,他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仔细倾听。
“琼林宴上,按规矩新科进士是要做制式诗的,到时候我若做不出来岂非大大地丢脸?”慕容复愁眉苦脸望着苏迈,见他无动于衷又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倘若只我一人丢脸也就罢了,就怕更教人看了老师的笑话啊!”
苏迈瞠目结舌,过了半晌,他忽然起身道:“既然我的目的地是上海镇,就不与你们同行了。”说着,一掀门帘大声呵斥车夫停车,自马车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