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还有新婚之夜他散在枕上凌乱的黑发,与自己银色的长发肆意纠缠。淡淡的茑萝花香味中,他背后缓缓展翅的鸳鸳锦。
鸳梦欲醉,对的正是后来的相思如血。
成了谢无花之后,认连城的所作所为仿佛已是前世。纵使相逢不能相认,只要想开了,也不是那么难忍。
却没想到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情。
那时是认连城把沈念堇抢进离雪城,这次却换成了沈念堇捉住了谢无花。只是开始以为他是怀疑自己的身份因此加以试探,却没想到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谢无花,并且,似乎完全忘记一般绝口不提认连城。
但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甚至是同样的情话。
那日沈念堇带谢无花同赏的一醉居一夜落花,本是认连城对沈念堇的期盼。
同赏花开,同赏花落。——往日的誓言成真,却已是物是人非。
如今又是结发礼成,如果你喜欢的是谢无花,我便愿意永远是谢无花。认连城狠辣冷情,即使受伤也不屑觉得疼痛,所以无妨,不必为他挂心。
谢无花套上外衫,极轻的开了房门向外飞纵而去。
瀛洲岛的山阳雕梁画栋,经营细致;山阴长满参天的凤凰木,绿树红花,粗看上去倒似树冠上刷不掉的血迹。天顶完全被高大的树木遮蔽,即使在白天也光线昏暗,林中乱草丛生,枝桠间的风湿冷异常,时常带着泥土的腥味。越来越深入,来时的小径慢慢消失,视线所及树间所生的灌木有一人多高。
谢无花抬头辨认一下方向,找到最东面的一株花生九瓣的凤凰木向南望去,林中的九叶凤凰木排列载九履一,左三右四,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为洛书之行。又以野生的徘徊花按照以十数合五方、阴阳、天地之象布置,正是河图方位。河图洛书交相呼应,其中又辅以别种花木增加九宫五行变数,迷障遍布。
谢无花沉吟一阵,闭上眼睛,不看周围的景物,只凭儿时模糊记忆中的路线踏进阵中。
也是这条路,父亲曾带自己走过。
也是这样……怨毒的香气。
嗅到曼殊沙华香味的那一刻睁开眼睛,周围已是一片火红,原本开在秋彼岸时节的花朵在此处常年开放。浓艳到近乎红黑色的花开在累累的坟茔周围,整片妖异的红色看上去更是触目惊心。
这里正是离雪城历代城主的陵墓。
放眼望去,却在一片荼蘼的红中看到一角精致的屋椽。
虽然那座小楼看似就建在不远处,谢无花却仍丝毫不敢怠慢,只是循着幼时便牢记的口诀一步步小心的向前移动。直到并无惊险的来到小楼门口,这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抬头一望,那门上题着一幅楹联。右书“神叹事業三生诀”,左书“襟带江湖一望中”。
还未待谢无花开口,楼中缥缈的声音传来:“连城,如今才来不嫌太晚了么?”
谢无花停步答道,“宗主,今日连城之惑唯您能解?”
“哦?”那声音夹了一丝笑意,“从小到大你对这里避之唯恐不及,现下是不再嫌弃我这个第一代的城主了么?”
谢无花低头道,“宗主言重了。”
见他如此,那人轻笑,“难得你还记得我,那就进来吧。”
语毕,楼门应声而开。
谢无花进入内中。其间并不见有多宽敞,格局却十分精妙。屋内的另一头,一个黑发红衣的人正对着镜子梳理一头极长的头发。衣幅曳地,发如流泉,他的动作也行云流水一般。他身边立着一个年轻男子,着一件淡青衣衫,面容俊美,眼神柔和。
听见谢无花进来,红衣人便把手中的梳子递给身旁之人,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无花。
谢无花一怔,此人色相之美,实在是他平生仅见。
并且,同幼时所见的没有丝毫的变化。
虽然早知世上有长生不老之术,但亲身所见却还是忍不住惊异。
红衣人一笑,满室生光:“是不是觉得有些害怕?上次你父亲带你来的时候,你才五岁吧,转眼又是二十多年了。现在看起来,倒是我比你还要小上几岁了。”
谢无花并不施礼,只是点头道,“连城见过宗主。”
“免客气了。”红衣人陡然语调一冷,“有你这声宗主,我到有几句话来问你。我离雪城建城两百余年,历经十六代城主治城,可有一人因情误事?可有一人失城而走?可有一人似你如今这般狼狈?”
谢无花苦笑,“不曾。”
“的确不曾。”红衣人又道,“但我并不怪你这个。离雪城中男子也可以通婚,所以历代城主中有许多人并没有子嗣,离世后传位给异姓也属平常,如我本姓林,你却姓认。沈念堇又是与你结发之人,只当你是甘心将城主之位给他,这又有何不可?我生气只因为我太明白你心中的想法。”
他语声一顿,看一眼谢无花又继续道,“你在乎过什么?城主之位?自己的性命?若要你为他去死,恐怕你不会有半分犹豫。你把自己当作什么?是否想过看在真心爱你的人眼中他会如何想?又是否确定过他愿意接受你的好意?”
“即使变作神医谢无花,你仍是遍医天下却难医己身的认连城……”
“云……”
一直立在一旁的青年轻唤打断红衣人的话,将手放在他肩上温柔安抚。
“筝,你太心软了。”红衣人一面说着,语气却明显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