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答。
那人的眼眸淡然的闭合,修长的眼睫在雪白的面孔上画下浅灰的阴影,唇色仍是暗红,如映日荚蓉的一张脸。是我最爱的容颜,是这世上最美的容颜。
从五年前睡去就再未醒来。
御医告诉我,也许他明日就会清醒,也许这一生都不可能了。
五年前他变做如此,再没有人能追究些什么,人人都做自己该做的事,我得机会与他相伴。终于能这样陪他,其实就这样看着他也很好,虽有憾,却已满足。
我把他手捧放在脸侧,轻轻磨蹭,“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一起出游,有个臭道士为你批字,翻开一看,竟是情深不寿;我一气之下暴打他一顿,他只好重批,结果这次却是百年好合。”
停云白皙的脸孔上似也有微微笑意,仿佛是在回应我。
其实昨夜我还做了一个梦。
花间月下,暗香浮动。他不满叹息,“铮,我又等了你好久。”梨花荼靡,他的身影朦朦胧胧,这一次,我却终于捉住了他,把他拉进怀中,附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出爱他。他朝我一笑,摇头叹气道:“原来你还没有呆到底……”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思君如满月,夜夜减轻辉。
思君如孤灯,一夜一心死。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
我欠他许多,这次换他欠我。他等我许久,这次换我等他。红尘滚滚,碧落黄泉,终有一日我会寻到他。——停云,你何时再入我梦来?
——正文完——
番外《雪夜人归》
最近总是梦见他在对我笑。
深秋空旷的蓝天下,枫叶火一般的燃烧,金与红的乱影中,他抬头看我,满眼笑意,白日里星光流转。
这时便会醒来,在黑暗中不由自主的揽紧身边的那个人,亲吻他温热的面颊。
五年后又是三年。
我慢慢想起了前世的许多事,虽然仍是断断续续的片断,可对那暗红身影的思念,从不曾稍减。原来我从来都是记得的,记得初次的相遇,记得不得已背叛他时的痛苦,记得说出那些违心的话时他心碎的表情。我终于知道为何他总是执着我是否说出爱他的话,为何看我时总是那样的伤心。
一世一见,千回百绕。遇时未相认,见过终不识。原来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错过,终于换来此生的相遇。
他睡去的八年,长得仿佛又过了一生。
每日我上朝下朝,批阅奏折,照顾他的事从来不假人手,夜晚与他相拥而眠。思念随着他的发丝一起绵延生长,把我的心牢牢缚住,丝毫动弹不得。
不知不觉,冬日又已来到。
梨花落尽,雪片飞舞,栖在树上无甚分别。
我二十六岁生辰,群臣满宴,酒影珠光。我独坐在主位上,看着阶下众人惶恐讨好的脸色,笑意寂寥。心不在此处,我后来才发觉琴音也在宴上,三巡过后他上来祝酒。
八年时间他由少年长成青年,眼底的愤恨已经完全淡去,如今看我时他笑容温文,眉宇间尽是幸福与满足,仿佛还稍稍胖了些,早不是当初风吹即倒的模样。看来他与优佳生活得很好。
我与他对饮一杯便问:“优佳皇妹近日如何?怎么没见她同你一起过来?”
琴音脸上又泛上笑意:“她产期近了,不宜走动,请皇上赎罪。”
“怎么早没听你说?”我略微吃惊,“这样的好事难道还要瞒着别人?”
琴音脸红了些,面上却尽是将身为人父的喜悦。
我看着他,心中是平静的温柔,却再没有了一丝涟漪。自从爱上那个人开始,世上的一切仿佛都失却了颜色,只自那人身影停驻的地方华光流动,墨色缤纷。
琴音笑着退去,我饮尽杯中的酒,一名内监立即过来将我空着的酒杯斟满,我抬头一看,却不是怀德。
“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他。
那内监约莫十六七岁,小心翼翼答道:“怀德总管是奴才的师傅,今日他老人家有些咳嗽,怕惊了陛下的驾,便换奴才来伺候。”
我点点头:“你做得不错。”
他立即讨好的笑起来,附在我耳边道:“陛下,其实这宴上还有节目。”
我还未答话,殿中的灯已熄了几盏,明暗间,一袭红影飘至。
他来时,踏月而至;他舞时,月色黯然。
无乐无音,只有他红衣黑发在殿中光影缭乱,迷花了众人的眼。我却觉得有极缥缈的歌声从夜色深处蜿蜒而来,在耳边袅绕。听不清唱词,正如看不清眼前舞蹈之人的容貌。
一舞毕,他翩然离去。
离去时,月如寒霜。寒霜白雪间,他远离了我。灯光骤然明亮,只留一丝清淡若无的梨花香气,在明晃晃的大殿中潜潜的流动。
年轻的内监还是附在我耳边道:“不知陛下可喜欢,是宫人自荐,我擅自安排。”
轻轻的声音恍然惊醒了我,我看着这个想取代怀德的少年,“不错,让我想起了故人。”
说完这话,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我又问他一句:“这人你从哪里找来?”
“这……”年轻的内监有些迟疑,又看了看我的神色,答道:“说起来也巧,他是今日午后找到奴才,说只求在晚宴上为陛下舞一曲,奴才看他确实没有恶意,身体似乎又很虚弱,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就……”
我霍然起身,疾步而出。
殿内有人惊呼惶恐,有人甚至扯住我的衣袖,我一把甩开。
再也看不见其他。我只知道往留云阁的方向奔去。是他?是他?!是他!心底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