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又走到沈母的身边坐下,握着沈母的手温言道:“婶婶,你别担心了。律哥一定没事的。”
只这一句,就将沈母强撑了数小时的坚强打破,教她泪流满面。在之前的数小时里,沈母就像是个无知无觉的铁人,屏蔽了痛楚也屏蔽了温暖。而夏至那温柔的目光和话语,却令这铁人瞬间熔化。“夏至你乖,你真懂事……阿律不像你,他早该听你的,他为什么就是不听?”
“等他醒了,我打他屁股,让他以后都听婶婶的话。”夏至抬臂将对方那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柔声安慰。21岁的夏至,已然成年。虽未长成参天大树,却已足够让身边的人依赖。
经历了这一整晚的兵荒马乱,大家都累了。最后商定沈母回去照顾因受了刺激也已躺在病床上的沈奶奶,关山和夏至先回去休息顺便向关氏和导演沟通请假,唐驰则留下来给沈律守夜。
没上床之前,夏至感觉自己站着都能睡着。可当他洗过澡换上睡衣躺上熟悉的大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不知为何,思绪纷纷,竟回想起了拍摄电影《家》时的一段。
那场戏也是在医院拍的,剧情很简单。为了给养母凑医药费,安宁退了学,一天打四份工。不但从早忙到晚,中午还要抽空来医院陪护缴费。可无论他怎么拼命工作,钱也总是不够花。往往上一份医院催款单刚结清,下一份催款单已经送到手上了。那天医院的电梯还坏了,安宁饿着肚子跑五楼找医生开药,跑底楼排队缴费,跑两楼取药,再跑八楼请护士给养母续药。就这么楼上楼下跑了三四趟,最终累地面色青白坐倒在医院的楼梯间扶着围栏大口大口地喘气。
简简单单的一场戏,一个坐台阶上发呆的场景,夏至给了安瑞麟四五个方案,对方却一个都不满意。等安瑞麟最终大发慈悲,宣布这场戏过了,夏至已经足足跑了两天,小腿肌肉都跑硬了。而最后的那个表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夏至自己都糊涂了,好像莫名其妙就过了。
电影上映后,夏至在家里看完了这场电影,着重回顾了这段剧情。他发现,当那个镜头落在身上,镜头中的安宁是没有表情的。午后的阳光落在安宁汗涔涔的脸上,将他瘦削的脸孔衬地格外地棱角分明,仿佛他一直在用这一身突棱棱的骨头对付着全世界。夏至还记得,拍摄时,他握着楼梯围栏的手握地很紧。可安瑞麟对此全然不屑一顾,他只将镜头对准了安宁的眼睛。那眼底,不是夏至曾经排练过的坚强、倔强、愤怒、悲伤、无助等等,而仅仅只是……茫然,累到脱力什么都不及去想的空茫。
再后来,夏至又上网搜索这一场戏的评论。出乎他的意料,对这场戏印象深刻的观众居然不在少数。十几秒的长镜头,观众和粉丝头一次不再将绝大部分的溢美之词留给他的颜值,而是带着满满的心疼表示:“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上去抱住他。”
对此,夏至仍然茫然。他能理解一个人累到极限的时候的确是什么表情都做不了的,但剧本中的那段,安宁的体力显然并没有到极限,他应该是可以有表情的。
直到今晚,夏至忽然想起了拍摄这段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在走神。
安宁的遭遇和夏至自己的人生的确有少许相似之处,令夏至在拍摄时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往事,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夏秀珊。那个时候,夏秀珊确诊肝硬化,治疗断断续续进行了两三年,进出医院好几回,夏秀珊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逐渐转成了重度。
理由很简单,没钱。
夏秀珊确诊那年,夏至只有10岁大,根本不可能像安宁那样打工赚钱。学校老师了解了夏至家里的情况,也组织过几次捐款,可终究杯水车薪。夏秀珊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江海市辛苦谋生,根本不可能放下工作入院接受治疗直至身体完全康复。她只能一面继续辛苦工作抚养夏至,一面偶尔去趟医院给自己配点药。常年的劳累让她的病情恶化地很快,医生几度建议她长期住院,夏秀珊考虑再三却仍然选择出院,因为付不起那高昂的住院费。
那个时候,夏至才13岁。夏秀珊和医生讨论病情时总是避着他,可年幼的夏至却已敏感地察觉到妈妈陪伴他的时间大概已经不多了。他不敢在妈妈面前哭,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万一妈妈不在了,以后该怎么办?这种事,夏至真是想也不敢想。这种绝望和无助延续了整整三年,噩耗并非猝然而至,而是像上涨的潮水一般将夏至慢慢吞没,令夏至至今回想,都只觉那荒凉如影随形。
幸好,那时遇到了关山。
夏秀珊这辈子活地很辛苦,可至少走地很安详。因为关山曾在她面前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夏至。
如果……那时没有遇到山哥呢?
心头隐约浮起这个念头,躺在温暖的大床上的夏至只觉心下一空浑身发冷,仿佛血液都被抽干了。这一瞬间,夏至忽然理解了安宁的这种空茫,感觉无助那是因为心里至少还有期盼。只有当万分确定,一旦自己倒下,身后再无一人时,那才是彻底的……空空如也。
而今天,夏至先后在林月和沈母的脸上看到了这种空茫,真可怕!
单独一人躺在大床上的夏至再也无法忍耐,他跳下床抱着枕头光着脚跑进了关山的卧室。“山哥,你睡了吗?”
关山还没有睡,他正开着床头灯看公司文件。见到夏至进来,关山了然地掀开被子,拍拍身边的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