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又瘦了,薄似一张纸,等等,你做什麽,没看报?”
羽织疑惑状。
“布拉格沦陷,战事吃紧,举国人人自危,谁还看电影?”
“导演怎麽说?”
阿濮哼笑:“那老头散了戏班,躲到云南去了。”
“假期何时结束?”
“遥遥无期。”
那时谁都还不懂这四字的分量。
…
秦若琛与齐楚在国内的度假即告结束,老宅空了,行礼打包好,只待登船。
羽织没想过,回到故地物是人非,曾经多麽森严庞大的家庭,如今,只剩三两仆人,待女主人收回钥匙,结完工钱,便另谋出路,可年轻人竟连几天也等不及,催促说:“另外一户人家已付了定金,今夜说什麽也要搬去新东家那里。”
秦若琛气得不行:“又不是没付你工钱。”牢骚不断,但也没辙。
“我实在舍不得你,姑姑。”
“我在国内心愿已了,正是多事之秋,你今后万事小心。”秦若琛道。
这一时,羽织使起性子:“如何算已了?老宅还在,公司亦需一个精明干练的人打理。”
“我已将公司变卖,帮贾士章度过难关。”
贾君离开秦家后,另起炉竈,身边的朋友多数变卖家産,暂避时局,他却在江南开了一家又一家工厂,时局动蕩,钱是打了水漂,如今正在困局。
“姑姑!”
“就凭他给老爹披麻戴孝,我也要帮他一程,”她说,“羽织,这世上是有义气在的。”
齐楚早在天井等候多时,他双手插在夹克外套里,金黄的头发打着慵懒的卷儿,双眸因异样的蓝色而格外深邃。
“琛,中心公园的枫叶红了。”
若琛笑:“你怎麽知道我要邀你去赏花。”
二人的影子渐渐消失在门洞中。
秦羽织想,姑姑告别了前半生,选择了她的后半生,至于齐楚是不是良人,谁也不能保证,但正如姑姑所言,人间尚有义气在。
……
贺文的外祖母六号踏上归程,此前一日,他在彙中饭店设下宴席,为之践行。
六点钟刚过了几分钟,老太太携着张五爷,赵掌柜,走进包间,后头跟着王婉卿若干人。
其中一老一青正是当日寻来要债的苦主曹家,至于五爷等,却是特意从天津坐火车赶来的宗亲。
见面,曹伯推了他侄儿一把:“小时是见过了,来之前也念叨,怎麽如今见了妹妹,反倒像木头人?”曹永泰轻声道:“宛卿妹子近来可好?去年合校了,但听说妹妹已不在那里读书,现下是在家中?”
王宛卿只是点了下头,却并没有继续搭理他,曹伯道:“姑娘大了,心里头藏了亲疏,未必肯再与你亲厚。”宛卿道:“叔公这话就见外了,小时没少上家里叨扰叔婆,我都记着的。”
“果真?”
王老太太这时道:“她对她叔婆的观感倒是比你好。”曹伯哼笑道:“她叔婆对她有用,这是自然。”王宛卿脸上臊得一阵红一阵白。
张五爷突然发难道:“老曹,账收不回,我知你急,可追来上海,逼迫一群老弱妇孺,是你的不对了。”
曹伯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今日叫我来,是联起手来对付我,怎麽,要账的反倒成了理亏的?不怕叫你们知道,我也有后手,槽帮、脚行正四处打听你家老二的下落,扬言要他一只手,我给他们递个话,老二虽没找着,可王家躲来了上海,你猜他们会怎麽着?!”
五爷道:“我说话难听叫人误解。”王老太太打断道:“我早把你们看透,有奶便是娘,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有的人怕不答应。”曹伯脸一红,随即冷笑道:“若真有法子,大可不必兜圈子,在座的哪个不是敞亮人。”
赵掌柜的道:“说来简单,二爷如今不当家,自然有心无力,若是轮他掌家,随意变卖个閑置的産业,这窟窿补起来也容易。”
他说完,衆人的目光不由得聚集到坐在一方从未说过话的沈贺文身上。
曹伯双眼一转,遂明了,今日自己叫人当枪使了,人家是要逼人交权呢,不过转念一想,于他无害,遂不发声地坐在一旁。
……
一边心中道,还钱或交权,这沈公子只可择其一,但无论哪种选择,都能叫沈家拨一层皮,好受不了,而王家呢,看似叫苦不叠,却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一方,这是要吃定沈家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张五爷,老太太等族老们,表面满是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无不等得焦急,且看沈贺文如何抉择,他们并未想过能将生意全部收回来,毕竟人家真金白银掏了钱的,真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好的结果是双方各让一步,能趁势收回一半,也不怵将来与他江南江北对峙。
各人藏了各自的心事,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戏台子上,眼看茶凉了,沈贺文终于开口:“眼下有谁能找到二舅?”
老太太心中一喜,有希望,道:“这麽个大活人怎会凭空消失,这你不必挂心,”侧头道,“赵掌柜,出来时带着印章没有?拟一份合同出来。”
赵掌柜心说,印章是你老太太来上海前就在怀里揣着的,怎麽反来找我要?必是不想外人看出你的心急,我自然不会戳穿,遂道:“印章有,合同我这就拟了给诸位送来,稍等片刻。”
老太太点头叫他去办,不料,沈贺文却道:“回来。”
赵掌柜一心立功,脚下步伐哪里肯停。
“我说话,你没听到吗?”沈贺文声音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