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中枪,蒋家明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臂膀汩汩而出,染红了地面。
秦羽织回头,沈贺文的枪口对着家诚,可他一脸茫然,不远处,苏晴不知何时夺过了秦苍淮手里的武器,何尝不是满脸惊恐。
苏晴伤了蒋家明。
蒋家明跌坐地上,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冒出,家诚立刻慌张地凑上去,刚刚若不是家明,受这一枪的就是自己了。
他努力调整呼吸,蒋家明疼得呲牙咧嘴,在家诚搀扶下换了坐姿,这时没人再说他们不似兄弟。
秦羽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晨的山风格外清冷。
她没有过激的反应,她知道这一切都与自己脱不开干系,蒋家明受伤,本该万分自责,见到生身母亲,该欣喜若狂,可是没有,她只是麻木罢了。
沈贺文看着神情呆滞的秦羽织,这一天还是来了。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再次睁开双眼,发觉她的眼底殷红一片,心中跟着隐隐作痛,刚刚努力压下去的心绪,再次翻涌。
不该让她经历的,也都经历了。
变故来得太突然,没在秦苍淮的预料中,此刻他唯有岿然哀叹,而苏晴发过疯一场疯突然安静下来,静静站在那里,宛若正常人。
秦羽织想,多麽荒唐与不堪,可这便是她的家人们。
她缓缓地看向沈贺文,晨光熹微里,他瘦削而挺拔,冰冷静默一如寺庙里的古佛。
她是打心底里想发笑的。
两人对视着,这刻没有辩解和质问,更没有歇斯底里,太平静了,太熟悉了,彼此太过了解对方每一个眼神所意味着的想法,正因如此,二人都知道,彼此之间裂开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将永远无法弥合。
沈贺文生出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他对蒋家明道:“你们可以下山去了。”
蒋家明没有动,捂着流血的臂膀,扭头看向家诚,家诚有些意外,顿了一顿,道:“我会带她离开。”
他擡头看向秦羽织的方向,她没有看自己,家诚不禁有丝失落,但这并不会影响他的初衷,经历诸多波折,能站在她的面前,看她安然无恙,已让他足够庆幸。
他提前结束国外的课程,回国应聘校医,随师生迁移,目的不过是能离她更近,如今这一天来了,他怎会罢手。
沈贺文冷笑:“休想。”
冰冷的枪口再次抵住蒋家诚的额头,蒋家诚迎上他的目光,丝毫没有惧色。
他会杀了他,事态如此,杀了他,永诀后患,当然这会在她心中为自己再多一桩罪名,但换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也值了,沈贺文眼底的杀意越来越浓。
忽然间,蒋家明笑起来:“沈先生,今天你杀了他,所有人都休想离开这里,包-括-她。”
蒋家明是有备而来的。
沈贺文早有準备,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之所以选择落脚此地,因为这里的探长乃你曾经同窗,他冷笑,”你凭什麽认为他能护你?”
不能肯定。
然而蒋家明面不改色,对秦羽织道:“你走不走。”
秦羽织知道他赌的是什麽,她不在乎,良久,淡道:“走。”
沈贺痛苦地看向她:“羽织。”
秦羽织没出声,平静看着他,犹如一滩死水,沈贺文被她盯得心沉了下去,再开口,有些急促:“你答应过我的。”
此一时,彼一时。
“同样的伎俩,不必用两次的,”秦羽织狠心转过头,不愿看他一眼,背对着他说道:“其实一切都是我在幻想,幻想你能带我逃离梦魇,我以为自己能在你身边平凡地过完一生,可到头来,你与他们是一样的。”
沈贺文一震,心头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气恼与恐惧,嗓音沙哑道:“怎麽就一样了?”
他逼视她,一字一顿道:“怎麽就一样了?”
她什麽都不知道。
秦羽织回看自己走过的路,只见荒唐二字。
她忽然不是那麽想面对接下去的现实,只想逃开这里,寺庙的钟声使人清醒,而她如今怕的,恰是清醒。
她拾阶而下,沈贺文挡在面前,她不敢望进他的眼睛,沉声道:“要麽开枪打死我,要麽让我走。”
她的样子不似威胁,沈贺文一僵,赌气般地凝视着她,秦羽织从未发觉他也有如此固执的一面,秦羽织对面色苍白的沈贺文慢慢勾起唇角,她看出他想留下自己,也看出他无计可施。
蒋家明赌对了,在秦羽织面前,沈贺文的强权失去力量。
她选择带母亲回上海去,无心继续学业,秦老爷这次没有阻拦,也阻拦不了。
只是很快,秦羽织就发现会错了沈贺文的意,他放她走,并非放弃,而是权宜之计。
回程依旧乘火车,因没了学生与教工而安静许多,中转站下了一批人,眼下一节车厢内仅余几名疲惫的旅客,临窗休憩。
蒋家明肩负重任,负伤留守,家诚却选择回沪。
蒋家诚轻轻出现在秦羽织面前,将手里的面包与茶水放在桌上又坐回不远处,他看出她不想说话,发生这麽多事,谁都需要时间,他没去打搅她,等到下一站秦羽织身旁的座位空了,他坐了过来。
秦羽织往向窗外,远处一对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很快,上海站到了,她拎着行李从沈贺文与间行身旁走过,好似从未认识。
苏晴由专属佣人照料,秦苍淮住在一楼,秦羽织回到二楼的卧室。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宅子荒芜太久,没了人气,她却时常乐意站在露台上望着那荒园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