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一共有多少?”蒋家明问?
“七八间吧,”村长看着底下,“间隔太久,记不清了,反正都在这一带。”
夜色又沉了几分,近在咫尺的人影裹在浓雾里,沈贺文凝着参差错落的木屋,没人注意他眼底生出的恐惧。
……
另一边,
“我们出来一天了,”医生看了眼怀表,“不出意外,三小时前他知道我们被困。”
这年头,还有年轻人用怀表,真稀奇。
秦羽织缩了缩身子,皮鞋进水,双脚几乎泡在水里,起初不觉得冷,现下却是周身都被双脚困住了。
“你很信蒋家明?”她问。
医生道:“的确。”
“我以为你们水火不容。”
“其实…”
猛地,一束光打进来,木板的缝隙把光源切割的细碎,不同以往的车灯,她能感受到这光带着目的性,过去的几分钟,反反複複逡巡在这一带。
她很想飞扑过去,高喊:“救命!救命!这里有人!”但过去几个小时她重複着同样的动作,嗓音沙哑,塌屋空气不流通,氧气渐渐缺失,力有不逮。
蒋医生找来铁棍,敲击出巨大的声响:“这样。”
秦羽织也将手镯摘下,击打木桩,银铃发出清脆的鸣响。
灯光却移走了,她的心跌到谷底:“不要走…”话音未落,右侧的墙被不知是什麽大力道的东西沖破一个窟窿,烟尘滚滚,喧嚣四起。
“找到了!他们在这里!”是村民的声音,然后是教工老谭、蒋家明急切的询问。
率先出现的是沈贺文,他站在小小的洞口,身体堵住了外面的光。
这是村长记忆里最后一间木屋,过去两个钟头他们在七间木屋面前一无所获,他的耐性几乎被折磨殆尽,直至面对这仅剩的一间,却不敢趋步上前。
看看身边的人,表情麻木,虽然没说出口,但是人人心中想的也是“悬了”,屋子都塌了,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没走进去过。
就在这时,熟悉的银铃声响起来,过去无数个夜晚,她言笑晏晏地跑下楼梯,就是这样的声音。
此刻他擡眼往洞里望去,便见她蜷缩在角落里,满身狼狈,发丝淩乱,偏一对眼睛犹如天上寒星,寂寂的,却璀璨无比。
这一刻,沈贺文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才晓得刚刚自己有多紧张,双肩竟不住地颤抖起来。
随着第一批沖进来救人的村民,沈贺文夹在其中,径直来到她面前,将她衡身抱起。
手电的光把人脸照得惨白,她看到他下巴生出的胡茬,“这是第几次了?”秦羽织问,他救她第几次了,“你怎麽知道是这里。”
“我听到你在叫我。”
沈贺文与医生对视,这时蒋家明赶到,见两人都算精神,松了口气,转瞬,目光移到医生的腿,紧张道:“你怎麽样?”
医生笑道:“死不了。”
蒋家明仍不放心:“我先扶你离开这里。”
大家太疲惫,天渐渐亮起来,过去一夜斗智斗勇平白消磨精力,眼下谁也顾及不了许多,席地而坐。
山体不稳,仍旧时刻有发生灾难的风险。
老村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吸烟,对面就是木屋的废墟,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新的一天悄无声息降临。
蒋家明没有再为难他们,世代住在这里的村民不过是想留住一分安宁。
沈贺文帮助教工撤到附近的镇上,又过了一天,各省通讯恢複,新的联络人却早在来的路上。
乔不辱使命。
这天沈贺文从外面回来,说要带秦羽织去寺庙上香。
中国有山的地方大体有庙,但是有庙的地方,未必有香火。
他们拾级而上的时候,周围只有三三两两的信徒面对已经失色的神像跪拜。山顶有沈家世代立在那里的功德碑,能与他们攀到山顶的同行人也就愈发少了。
沈贺文先是对着一座无字碑扫了很久,逝者如斯,光阴被磨平,然后转到另一座,她看到落款是康熙四十一年的孟夏之月,某位祖先来此地做官,腾达后立碑,沈贺文父亲的名字在第三行左手边第二个,其上是族老,一代代排下来的。
夜里,和尚收两人落脚,奉上萝蔔豆腐煮的斋饭,从食堂走回禅房,秦羽织终于有机会向沈贺文提一两个问题,她也就一两个问题。
天津的二舅爷在大德饭店闹了两日,不得章法,老家生意又不能放任不管,遂打道回府。沈贺文则是在二舅爷仍在上海时便踏上了旅途。
秦羽织的信没有在约定时间送达,他一刻也没有耽搁,当即动身,一面叫人联络间行,车子开了两天一夜,在镇上,他见到间行的人,这才知道蒋家明已经将人转移到村里。
秦羽织问:“间行是何时出发的?”他答在她登船后不久,秦羽织不禁想到江面上的点点灯火,忽然她一顿,道:“那麽火车上?”
沈贺文道:“也是我们的人。”连那老农竟也是他的人。
途径荒殿,圆眼罗剎隐在灯影里,半明半昧,秦羽织忽然不想再问下去,举头三尺有神明。
沈贺文静默地凝着那罗剎,向来无神论者忽然疑心起来:这世上当真有报应吗?如果有,会怎麽处置他?
也仅是一瞬,他握着秦羽织的手离开了。
沈贺文留宿一日仍要留宿第二日,对此秦羽织是感到奇怪的,不过校方的联络人还没有到,多住一日并不影响行程,她自然乐得在山中清閑。
夜里,秦羽织睡得恍惚,总感到有人站在床前看自己,疑是梦境,因那人轻飘的不像话,给她合上窗子,怕她着凉,是母亲,梦里的母亲精神好端端,只是双手手枯瘦得露出血管,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