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前行。
她冒着倾盆大雨,继续前行,浑身湿透了,很是狼狈。然而,当她离那个咖啡店越远,她的心逐渐镇定下来,在混乱中重新建立起了秩序。
旧秩序已经成了废墟,她只能一点一点建立起新秩序。
这是一个耗时複杂的庞大工程,就像是在轰炸成废墟的基础上建立一座新城市,但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做到的。
雨愈来愈大,地平面几乎浇白了,流淌的雨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脚踝,很难再往前走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四顾张望,想要找一个地方躲雨,但周围白雾茫茫,所有行人都去躲雨了,路上空蕩蕩的,没有一辆车,仿佛这个城市只剩下她。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打着橙色的双闪,慢慢地在她身后停下,驾驶位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是他。
“上车。”沉柏影说。
她点点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钻进车里,车里开着空调,温度很低,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沉柏影伸出手,拨开她额前被雨水打湿,变得淩乱的刘海,温暖干燥的大手,抚上她的额头,她立刻感受到从他掌心里传来的温度。
“结束了?”他问。
“嗯,我和她谈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声音有些艰涩,沉默了片刻,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她又重複了一遍,这句话里,是五年来的纠缠、欺骗、挣扎。
沉柏影静静地看着她,冰蓝色的眸子像是一面镜子,映出了她的影子,“这样就可以了吗?”
庄梦把那个针孔摄像头给了李雨婷,就相当放过她,这样就可以了吗?她所做的一切,难道不应该得到惩罚吗?
李雨婷利用了楚妍陷害庄梦,心计更深沉,也更毒辣,隐藏的越深。想当初,还是李雨婷打电话,通知庄梦论坛上发了帖子,她那时候的心情是什麽样的,很得意吧?
庄梦的爸爸被卷入这件事在工地出了事故,去世后,李雨婷对庄梦说“节哀顺变”的时候,又是怎麽样的心情,会有一点懊悔吗?
庄梦打了个冷颤,她的心中,涌上来深深的恨意,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缠住了她,束缚得越来越近。
打住,一切都打住。
庄梦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嗯,这样,就可以了。”
“我要的是李雨婷不要再来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再干扰我任何的生活。”
“恨一个人,也需要耗费心思,耗费能量,我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牵扯,无论心思和能量,绝不会浪费在她身上。”
庄梦很冷静地说,她斩断了恨的念头。
其实,还有一点,庄梦没说。
那是她上大学的第一年,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李雨婷曾经帮了她一把。本来,她妈妈就不想供她上大学,每个月生活费只肯给她五百块钱。
然而新生进大学,无论如何,都少不了置办各种东西。棉被,衣服,鞋子,手机,电话卡,公交卡,沐浴露,洗衣液,哪怕庄梦洗澡上上下下只用一块香皂,天天去食堂吃3块钱的饭,也还是不够花,生活十分拮据。
12月份,班上要开圣诞晚会,每个人要交一百块钱的份子钱,这对别人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可对她来说,实在是掏不出这一百块钱了。
负责收钱的人,是副班长李雨婷。截止到最后一天,全班只有庄梦一个人没交钱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想去了。”庄梦支支吾吾地说道。
“这是班上第一次集体活动,只有你一个人不去,不好吧?”李雨婷皱了皱眉头。
庄梦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李雨婷突然明白了,“庄梦,这钱我先帮你垫上,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就行。”
庄梦吃惊地擡起头,李雨婷正沖着她微笑着,至少在那时,她认为,是一个充满善意的笑。
学期末,她获得了国奖,一年的学费差不多有了着落,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后来,她通过打工,当家教,写小说,赚了不少生活费,不再需要向家里要钱,她总算是能够继续安心念大学了。
在庄梦的心中,曾经唯一的朋友,就是李雨婷。
她还记得,那个夏日的夜晚,李雨婷曾经向她说起了家中的事。
李雨婷说自己是留守儿童,从小一直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爸爸妈妈后来做生意,发达了,生了个妹妹,等李雨婷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才把她接到身边一起生活。
李雨婷念的高中是全封闭寄宿,只有每个月一天,能够回家。即便是这一天,她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局促地回到家中,小心翼翼,敲开了家里的门。童言无忌的妹妹开了门,看着李雨婷,大叫道:“你怎麽又来我家了?”
李雨婷说起这事,眼睛闪烁着泪光,却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容,“庄梦,你不懂,那一刻,我多麽想回到学校去。其实我内心特别期盼着,爸爸妈妈能站出来,帮我说一两句话,可是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闻不问。妈妈只是把妹妹抱了起来,说了一句‘姐姐明天就走了’的话。”
李雨婷说这话时,表情极为隐忍,像一根快要崩断的橡皮筋。
“庄梦,你不懂。”
“雨婷,我懂。”
庄梦握住了李雨婷的手。
那一瞬间,她们彼此凝视着对方,仿佛照着一面镜子,孤独的心灵,突然有了共鸣。
她们曾经那麽相似,那麽信任对方。
回想起这段记忆,庄梦眼睛微微闭起,睫毛颤抖着,掀起了一阵潮湿温润的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