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不高兴。柳琪哑然失笑,但她决定沈默,由何欣欣继续讲下去。
「我觉得啊,她本来也不想在那儿过了。消费又高,攒不下钱,她又找不到当地的人结婚。他们家就不该搁那儿买房。」何欣欣道,「反正她当下就挺不高兴的,因为我姨妈姨父也不想离开华菱——他们觉得在那儿过挺好的。我表姐就在那里说什麽‘我是唯一的坏人’。」
「她爸妈也在?」
「没有,我姨父没回来,姨妈跟我外婆住呢。当时是我爸妈跟她还有我,大家一块唠嗑。」
「我明白了。然後呢?」
「然後我爸妈就劝她,说让她回来龙伏盖工作得了。在这儿她能住我家,然後我爸帮她找找工作。」
没记错的话,何欣欣的父亲是龙伏盖当地一个国企的领导,给林楚一找个工作听起来的确不难。但柳琪还记得林楚一的简历,在龙伏盖的几个月里,她换了三份工,其中没有任何一家企业的天眼查数据里参保人数超过20个。
「她是亲口跟你说,她不想在华菱呆了?」
「她是这麽说的,说什麽‘不想再纵容他们了’,说只要自己回来工作了,她不会再还房贷,这样就能b我姨妈姨父一把,让他们都离开华菱,把房子租出去。」
柳琪很想说,这一听就是漏洞百出的计划啊。可站在林楚一的角度来说,人在长期重压後崩溃,怎麽可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呢?
柳琪听见自己说的是:「我还以为她会特别生气。」
「害,我表姐她就不是那种会跟她爸妈急眼的人——不然这房子她都不能买。你别看她看起来冷冷的,其实一点也不ai跟人急。但她当时真的说了特别多,说什麽只要回华菱,那房子就要继续供,没有一个人给她想办法,没有一个人帮她,说的都哽咽了。」
柳琪伸手去0口袋里的烟。
「听起来好像很可怜。」
「是有点吧,但我姨妈姨父就这x格,我跟你说,她当时就在家族群里跟大家打了电话,说自己要留在龙伏盖了,房贷也不还了,我姨妈还想让姨父问他们在省会的一个就是,就是……哦,大伯的nv儿吧好像是——是我表姐亲大伯啊——那个大伯的nv儿在省会开公司来着,然後她对象还是人大代表。我姨妈说,想让我姨父找大伯,问问他nv儿能不能给我表姐介绍个工作,你猜我姨父怎麽说?」
「他不愿意麽?」
「对,他一听就说,‘哎呀人家乾的活你一个文科生乾不了,那都是科研岗位’。但我姐也没说要去当什麽工程师经理啥的啊,什麽行政前台人事,总能问问吧,我姨父直接就说:‘哪有前台啊?人家没这工作’。」
「……」
柳琪把手机放到桌上,掏出烟盒来,ch0u出一支烟,「她父亲为什麽这样?」
「好面子呗,我姨父跟我姨妈就这样。我姐当时就生气了,开始跟他掰扯,说之前买房子的时候,姨妈姨父也是没找人接一分钱,自己y贷款贷下来的,所以月供特别高。‘成天搁这说你们林家亲戚谁有钱谁厉害,结果呢,一分钱没有!’」何欣欣说着,模仿起了不一样的腔调,「‘张嘴问人借钱都不肯,就是不肯去麻烦人家,也不知道这个面子值多少钱!’」
这就是林楚一说话的调调吗?柳琪想。追查了这麽久,会动的林楚一,说话的林楚一,她从没见过。林家人没有自己nv儿的视频资料。哦,也许何欣欣的婚礼录像里会拍到呢。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听到何欣欣继续说;「……林晓丹也是,因为我姨父不管她,所以才离职的。」
「抱歉,刚才信号不太好,你说什麽?」
「我说,当时我爸妈就出来劝架。最後就这麽说定了,我姐留在龙伏盖,但晓丹当时还有工作,她就继续留在华菱。但她那个活吧,也赚不着啥钱,一个月也就三千,你说这在华菱够g什麽的呀?」
「我刚才听你说,林晓丹是因为你姨父不管她,所以才离职的?」
「哦这个。就当天晚上我看我姐实在不高兴,我就带她出去喝酒来着。然後她就说,说晓丹之所以就是,放弃了在核电站的工作,也是因为我姨父特别要面子。」
「这是什麽意思?」
「就那个单位里年轻人基本上都是爸妈是核电站员工才会进来的呀,可一旦单位里有个什麽事儿,别人跟我姨父一说,我姨父就回来怪晓丹。他不会在外人面前给晓丹撑腰,晓丹说乾得挺辛苦的,想调岗,他也不帮忙。」
柳琪站起来,推开了窗,却发现自己找不到打火机了。
电话那头,何欣欣还在继续,「所以後来晓丹自己也受不了了呀。因为大家都知道你爸是高级工程师,可是你爸不管你,那单位里还有谁管你的尊严?所以晓丹就辞职了呗,si活不肯回去。当时跟她一块儿入职的人,现在都有编制了,但就这样她也不想呆那儿了,因为压力太大了。」
打火机找到了,柳琪叹了口气,「听起来真无奈啊。」
「可不嘛,但我姨父姨妈就这样。」
「我明白了。然後你表姐就开始住在你爸妈家了?」
「她去跟我住了,我有自己的公寓。」
「哦哦,然後你爸妈给她找了工作?」
「我爸,」何欣欣纠正,「给她找了一个吧,我想想,是个外企——我们那儿可没什麽外企。反正就让她把简历在招聘软件上给人推过去了。」
「我还以为你爸会给她找内推什麽的。」
「他跟人家人事打招呼了呀,人家说让在软件上发简历过去。」
那就不叫托关系吧,柳琪想,听起来更像你爸吹牛b说自己认识人,但其实认识的也不是什麽在公司里说得上话的人。但她什麽也没说,只是叼烟点火。「听起来好像很正规。」
何欣欣笑了,「拉倒吧,我爸也快退休了当时,他就吹牛呢。他跟我妈当时也就这麽一说,什麽‘哎呀你过得太苦了,回来跟我们住吧’。我姐要是真跟他们住了,他们也受不了——当然了,我看她也呆不住,觉得这个单休,那个试用期没社保,还有什麽不发offer就让人来上班,我当时跟她说:‘姐姐,龙伏盖就这样,这又不是华菱。’可她受不了呀,最後还是回华菱去了。」
夜晚的海风吹进来,没有咸腥味,但把柳琪吐出去的烟雾吹回来,糊了她一脸。因为被刺激到,所以本能地眯眼,挥手,等再睁开眼,眼眶似乎也变sh了。「这样啊。」
电话那头何欣欣没有回答,的声音远了,她好像在跟别人说话,过了几秒,声音再次传来,「我朋友出来找我,我得回去了。」
「行。谢谢。」
「欸说这些。」终於要结束对话,何欣欣的声音也重新变轻快了。「你要是找着我表姐,就劝劝她,没必要,我姨妈姨父一直都这样啊。」
「嗯。不好意思,还有最後一个问题。」
「什麽?」
「你有见过你表姐的什麽朋友吗?你认不认识一个脸上有很大一块胎记的人?」
「没有。」何欣欣的回答和林晓丹的一样乾脆。
前端的烟灰弯曲断裂,掉落在柳琪的脚背上,摔得粉身碎骨。
夜se像一块厚重的黑丝绸盖在海湾之上。星光在天边闪烁,但却难以穿透这厚重的黑暗照到海面上来。无边夜幕中,一艘小船缓缓行驶,只有船头那盏孤灯能标明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