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那个恶毒的钱鹤又短暂地回来了。
「然後呢?」
「然後…林楚一一直住他家。我要配合警方调查,所以也不能靠近那边,更不能把她接到家里来。说实话,那三个星期也挺危险的,她晚上害怕得睡不着觉,就会用我表弟手机打电话来,我们一整晚都不会挂线,我给她讲故事,跟她扯东扯西。如果这一步没成,那後面就全都白准备了。
「我要一直摆出不知情、很崩溃很关心调查的样子。所以我厚着脸皮要了当时负责的警官的联系方式。後来,从他那里知道调查被转成长期状态了,确认没有人会再跟着我,也就是时候该把人接出来了。九月底我nn病故,我请假回家奔丧,这一次,我让林楚一收拾好东西,在我开车出城的路上等我。我们顺利汇合,我带她回浅明。
「没记错的话,那天天气特别晒,这样的天气里天空倒是好看的,云一颗颗地散布在蓝天上,高速公路两旁是绿油油的田地和大片乡村。林楚一坐在车後排,喝着她ai喝的果茶。车里一会儿放她喜欢听的歌,一会儿放我ai听的。因为不想在服务站上厕所,我们中途下了一次高速,所以花了将近七小时才回到浅明。
「我们家在浅明有一套老房子,我出生之前买的,我小学时也一直住在那儿。後来我们搬家了,但房子一直留着,只是疏於打理。我弟有那间屋子的钥匙,他大学的时候还老带nv朋友去那。我把林楚一安置在我妈的房间里,确认水电都通着,就得赶紧回去参加葬礼了。
「…看她在我小时候生活过的房间里转悠,这个感觉真的特别奇妙,好像我的人生从线x的被折叠了起来,我最初的过去和我的现在融合到一起。
「她也一副很好奇的样子,这里翻翻那里找找,虽然到处都是灰。我弟人蛮好的,还帮我们换了新床单。她洗把脸,换了条睡k,从书架上ch0u了一个本子出来。一看到那个y皮本封面歪歪扭扭的字,我的脸就唰一下红了———那肯定是我的日记本。但具t是什麽时候的,我也不记得了。我想起抢夺,她嬉笑着躲避我,把日记本护在x前。那麽瘦一个人,我伸手就能把她牢牢抱住。
「我开始亲她後背,她立刻松了一只手来拍我的脸:‘很脏!全都是汗!’,可那个时候我顾不得什麽日记本了,把她摁在床上,俯身亲吻。过了好一会儿,等我俩都停下来时,我们都气喘吁吁的。
「她抱着我的头,亲了我一口,说:‘你快去吧,家里人还在等你。’
「‘我害怕明天会没有时间来看你。’我小声说。
「‘没事,’她笑着,眼里甚至闪过一丝狡黠,‘还有她陪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的日记本——我散落在这个房间里的很多很多本日记。我面红耳赤,小声说:‘我已经长大了。我是另一个我。’
「‘我知道。’她0着我的脸,‘但你也得承认,有一部份的你从来没有改变过,不是吗?’」
店员走出来,天已经半黑了,她礼貌地询问二人要不要进去坐。
钱鹤看向柳琪,後者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你饿了吗?」钱鹤问。
「还没。我觉得起码还有四分之一只油封鸭在我肚子里。」
「那就去酒吧。」
柳琪忍不住笑:「你还能喝?」
「我可以多喝点水。」
算了,柳琪想,灌醉她对自己没什麽坏处。「那找个离你酒店近的吧。」
她们推门出去,街灯已经亮起来了。夜晚的街头多了游人,也许是因为暑气散去了,凉风习习。钱鹤两手cha兜,走在前方,柳琪跟着她,穿过主街,她们向离餐厅越来越远的方向走去。海风吹来,跟真珊岛和浅明的海风b起来,夹杂了多一丝咸腥味。
她们停在一间名叫papajohn的酒吧前。跟咖啡店差不多,它的布局也是二层矮楼被小院子围着,不同的是,小院大门敞开,酒吧里播放着的某个金发nv歌手的热单,走近门口,像橘子汽水一样甜腻的合成器旋律从里面传出来。院子里有几个白男坐着ch0u水烟,柳琪转过身,问:「你确定这里适合聊天吗?」
「我昨天晚上来过,二楼还挺安静的。」钱鹤边说便往里走。「这里的酒调得不错,多喝两杯,什麽都不记得了。」
「你昨晚自己一个人来吗?」柳琪跟在她身後。
「啊对,然後碰到一个来搭讪的韩国妹,一聊大家都有倒不完的苦水,最後边喝边倒苦水。」酒吧里人不多,一楼也有很多空位,柳琪环顾了一周,发现几乎都是白人,没几个亚洲面孔。吧台後面,一个光头的花臂nv生正在调酒。柳琪跟着钱鹤走向吧台一侧的楼梯。那道楼梯又窄又陡,上方正好有个nv孩下来,钱鹤不得不稍稍侧过身子,好让对方通过。
楼梯上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下楼的nv孩面部笼罩在y影中,但经过对方身边时,柳琪还是愣住了。等那nv孩走下去,她转身跟上对方,一直到出了院子。nv孩意识到身後有人,转过身来,是陌生的亚裔面孔。
柳琪停住脚步,本能地说出母语:「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但那个nv孩疑惑地注视着她,再看多几眼,才发现对方脸上有着跟刚才那一瞥时大相径庭的面部特质。柳琪举手,又用英文说了句对不起,她转身往店里走去。刚进门,便碰到了一脸困惑的钱鹤。但还没等柳琪解释,钱鹤的目光也越过她肩头,落到远方,柳琪回头,那nv孩正慢悠悠地走出酒吧大门。她拉住正yu上前喊对方的钱鹤:「我看过了,不是林楚一。」
「你确定?」
「完全不像。只是背影有些像罢了。而且,她看起来顶多二十。」
钱鹤垂眼,头顶的灯光在她脸上打下一片y影。柳琪拍了拍她手臂:「走吧。我们上去。」
经历过刚刚那一出後,钱鹤整个人又一次陷入了y沈,但和中午时不同,她坐在柳琪对面。缩着肩膀,服务生刚刚端上来的那杯oldfashion她碰都没碰。柳琪ch0u出一根烟递过去:「要不要试试我的?」
钱鹤抬眼,说了声谢谢,接过香烟,叼在嘴里点燃。两人的座位很快被白雾环绕,但谁都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钱鹤才开口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认错人过。」
「什麽?」
「就,有些歌词会这麽写——分手後,我在人群里总是看见你的脸——但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在我和林楚一身上,不管是她回龙伏盖的那段时间,还是这次她不告而别以後。」钱鹤摇摇头,「从来没有。」
柳琪回想了一下,分手後,自己的确有在地铁上认错人过。那天她搭三号线,隔着老远,看见车厢另一头的nv生侧过身对着自己,她穿的那件格子外套,刘思桐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等列车到站,柳琪隔着车窗又见对方走过。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所以,」她问,「你们两个是什麽时候啓航的?」
「2024年10月7号。」钱鹤轻声答道。「我们提前一晚上到真珊岛,没开车,拿着行李箱。说起来,在啓程之前也不是没有别的事情发生。10月1号那天,徵文结果出来了。我拿了个小奖,钱不算多,但这次也有实t出版合同。我查结果的时候她就在身边。」钱鹤往後一瘫,视线移向y沈的天空,「我後来也出了好几本书,但没有一个瞬间能b得上那一次那麽激动。我俩当时待在老屋里,我开心得上蹿下跳,然後开始哭。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想证明给她看,我足够好,我足够有能力,我写得很好。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小小的成功来得有点晚了。我们已经义无反顾地要踏上另一条道路。
在那之前,林楚一一直住在我们家那个老房子里。我在华菱把工作辞了,收拾好房子退租。等到十一长假,我就回浅明找她。」她吐出一口烟,手中的香烟已经燃烧了一半。「日子是我定的,我问陈亚红能不能配合得上。她说可以。
「她那边的事情我不参与,也没想知道更多——她只跟我说她13岁开始,她父亲就一直在强j她。现在她从外面回来避风头,发现一切都没变。她去过一次华菱,对,就是被蔡奇云和小如看到的那一次,是为了聊到马来西亚之後的事情。那天其实我也在,当时……可能我去上厕所了。
「倒是有那麽一次,我问过她,等我们走了以後她会不会离开,她说不会。因为如果她也走了,那警察可能会去越南那边找她妈妈。如果最後事情真的瞒不住,她一个人扛下来就好。我没说什麽,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陈亚红b较疯,还是我们b较疯,我也说不好。
「说回我们啓程那天,我俩在真珊岛的度假村定了个酒店,我们10月6号下午入住,睡到晚上十一点,起来洗澡,换衣服,收拾行李。我们不能带行李箱再次出门,所以把箱子里的东西分到三个背包里,我就把行李箱扔到楼梯间垃圾桶里去了。等过了十二点,我跟林楚一先後出了酒店。我们在路边回合,骑着租来的单车,一路到那光村的港口。陈亚红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们了。
「只要靠近,我就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但我什麽也没说,林楚一倒是很警惕地皱起眉头,问她你身上这是什麽味道?
「陈亚红没回答,只是指着停在港口里的海王星号,说:‘赶紧上去吧,现在涨cha0了,你们能漂着出港口。记住,等看不见码头那一侧的灯时才能开引擎。’顿了顿,她又说,‘发动机舱里那个东西,你记得,别打开看,到了公海就扔。’
「‘什麽东西?’林楚一又问,陈亚红是对着我说的,所以此刻她也看着我。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现在把事情给她解释清楚,只能也摆出一个懵懂的样子,说:‘我们先快点上船吧。’
「‘不对。’林楚一说,‘你们在说什麽东西?’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但我还没开口,陈亚红便冷笑了一声:‘你们就花了三万块,要开走我一条船,还要买那麽多油,我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