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下午,就传来了杨刚引咎辞职的消息,许远听到消息后逃课跑到校门口蹲着,他也没想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想见杨老师,听他把那天没进行完的“劝学”给讲完,尽管他并听不进去。
年少之时,对于仓促的离别尚不适应,总感觉是被人掐着脖子往上拔,催着长大,催着成熟。许远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他当时不肯去见妈妈最后一面,因为母子之间的话别似乎是话不尽的,没有年、七八年,没有青春期从旁作梗,亲缘怎么肯轻易了断。可是他们不可能再有什么“年”了,他能听见枪子破空而来的声音,他觉得不能去了,来不及了。
但他没有想到,杨老师也消失得这样仓促、狼狈,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跌出了少年们的世界,杨刚没讲完的劝学,以后在他的生命里竟形成了经年不散的余音。
那天许远一直等到放学时间过后半小时,没有等到杨刚,等到了急匆匆从学校里走出来的郁风。
许远本来蹲在门卫室后面,郁风走近,他便跳了出来:“芋头!”
郁风本来已经抬起脚准备踹人了,一见是他,愣了一下,没好气地问:“你怎么没在老地方等我?”他说的老地方是三班的楼梯拐角,因为他们经常在那个地方碰面然后一起回家。
许远看了下他身后:“马天才他们又留下复习?”
“嗯。”
两人并肩往江边的方向走,从那边逆着江流走回家。
许远:“我本来想等等杨老师。”
郁风:“等他做什么?”
“没什么……问问他之后打算去哪里当老师吧。”
郁风感觉并不会乐观,像郁兆伟一样,关于未来的一切都不会乐观。
静静走了好一会儿,许远说:“芋头,我不觉得他是那种人。”
这话没头没尾,不过郁风明白。
“校门口有打印店,复印一页就要一毛钱,如果杨老师是为了赚钱,他的《俯拾即是》收五毛能挣多少呢?”
郁风闻言点头,接着他的意思说,“何况还要选文、排版、胶装。”
“对啊,校长也太傻了,这都不懂。”
郁风摇摇头:“他懂,所以他才把这一条放在最前面。”
许远没明白:“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最后两条说得不清不楚,好像才是关键。张俊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才是关键。”
“那我们去问问张俊?”
“马天才已经缠了他几天了,他什么都不说。说了又怎么样,杨老师已经走了。”
郁风漫不经心地说,他只是能感觉出关键在哪里,却对发掘真相毫无兴趣。他在这个小地方长大,已经习惯了这里每天发生着的各种他不理解的事情,习惯了冷漠、无视、少管闲事。因为小镇上许多事就是处于一种“清官难断”的状态,掺合进去,往往沾上一身骚,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莫不如作壁上观,让蛊里的人自己杀出个结果。
年少的郁风已经懂得,很多时候想和这个世界讲道理?不不不,讲不通的。
所以他在残酷的生活中学会了沉默。
但许远是躁动的,他不甘心就这样被蒙蔽,一定要把这事弄个清楚。
他去求总监哥要了两个人,又带上闲极无聊的琛哥和黄勇,五个人一起堵了张俊,把他弄到上次逮到哑巴的破房子里逼问。
张俊当然不肯说,琛哥上手脱了他的外套,拉起他上衣,参观他背上被皮带抽出来的伤痕,边看边啧啧,那羞辱的意味十足。
黄勇趁机问:“那说说杨萎怎么你了?你俩是不是像上次那盘碟一样——走了后门?”他邪邪地笑起来。
张俊突然受了刺激,蹲地上抱着头哭起来。
另一个小青年轻轻踢了他一脚,抬着头,转来转去地看房梁,“啰嗦什么,我们也找个地方把他吊起来打一顿,保证抽得他屎尿齐飞,你看他说不说。”
张俊顿时顾不上哭了,抱着头喊“别打别打”。
许远看火候差不多了,单膝蹲下去,拍了拍张俊的肩说:“放心,不打你,都是同学,我们只是关心你。”
张俊最近的日子估计过得不易,整个人精神松松垮垮的,不禁吓,就这么就都说了。
张鸡蛋的精明不仅体现在小生意上,还体现在对家庭的管理上。也许因为自己从小偷鸡摸狗长大的,所以对男孩子偷鸡摸狗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
不过老子干得,儿子却坚决干不得。他经常趁张俊不在检查他的物品,重点查找来历不明的纸条、小礼物,超出零花钱范围的贵重物品,书籍、磁带、光盘都要一一检视。
他在张俊的床垫底下找到了几张光盘,其中两盘引起了张鸡蛋的注意,一盘是《风中奇缘》一盘是《讽刺小品精选》。
第一盘引起他注意纯粹是因为名字听起来就有一点不正经,小小年纪懂个屁的“缘”。张鸡蛋把它从头快进到尾,发现确实是部动画片,虽然好像是讲耍朋友的,但是动画片就是动画片,动画片就是给小孩看的。
第二盘他一眼就看出猫腻来。一盘光碟一般有两小时左右的内容,这一盘就四个小品,前三个撑死了加一块五十分钟,那剩下一个多小时的《走后门》能是什么东西?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过来人毕竟是过来人,杰森马克的表演不幸暴露在了张俊那严父眼前。
张鸡蛋天都塌了,张俊如果偷偷看普通的三极片他最多打一顿再把人放眼皮子底下盯着。可他看的居然是男的和男的乱搞!他妈的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