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国营公司亏损得太厉害,国家现在通通不养了。”卓扬清叹息着,“杀鸡宰牛先挑个头大的,糖果公司完了,就快轮到我们了,老郁啊,早做打算吧。”
郁兆伟好像并不怎么在意,或者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被动等待命运的安排。
郁风的爷爷过去是修理厂的厂长,儿子成年以后没有出息,整天无所事事,老厂长怕他闲着惹事生非,就自己退下来,腾位置给郁兆伟进厂上班。
郁兆伟十六岁就在运输公司做事,早就习惯了国营企业偷懒耍滑、吃拿躺平的大集体生活。这么过了二十年,让他下岗再就业,把这种没本事又不能吃苦的人扔到社会上,怕是会要他的命。
郁风已经隐隐开始忧虑,忧心父母的生活,也忧心自己的学业,读完高中他还想读大学,甚至研究生博士。时间过得真是太慢了,到长大和独立不知道还要捱过多少日日月月。
“芋头?听见我说话了吗?”许远用胳膊肘撞了郁风一下。
“听见了。他们在静坐示威吧。”
“示威什么?”
“不愿意下岗。”
吃完八宝粥,两人把碗还给老板,开始往展销会里走。这时候商家基本都张罗开了,游客也渐渐多起来。
用红帐篷搭建起来的门面左右开列,层层落落铺满广场。门面是粗的钢管做的框架,顶上罩大红色尖顶塑料棚,门口摆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各色商品。做生意的商人在大桌子后面吆喝忙碌,天南海北的口音无不嘹亮。展销会已经开了两天了,地面上满是果皮纸屑,游客们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一时没找到马天才他们几个,郁风和许远就自己逛了。
前面的摊位都是卖吃的,海南椰子、烟台苹果、哈尔滨红肠……许远看得眼花缭乱,样样都想买,但是又始终拿不定主意下手。
最后他停在一个卖罐头的摊位上,买了一瓶橘子罐头。
付了钱才想起来看看这是哪里的特产,结果发现竟然是本地生产的,顿时有些气馁。
郁风看他举着瓶子光看不吃,问他怎么了。许远说买错了。(
“直到过了很多年,我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会买错。”郁风说着,把手里一捧春见丢进背篓里。
背篓满了,他蹲下去把它背起来,我从后面给他搭了把手。他要把它背到果林中间的小道上,等农用小货车来拉走。
我紧跟上,追问橘子罐头的事情。
郁风抹了一把额头上不知是水还是汗,让我扶着他的背篓,因为地面太滑了,他嘲笑我的雨靴没有防滑功能,因为我走五步滑三步。
我说:“识货吗帅哥,这是hunter的。”
“hunter的不好使,我有farr的,需要换吗?”
我问:“有没有类似的天蓝色,搭配我里面这件衬衣的小蓝碎花。”
他看我一眼,说没有,只有黑色。
我拒绝了他,宁愿在泥上溜冰。
“好了别回避我的问题,说说橘子罐头。”
郁风在前面走,边走边说,他读大学的时候,是他们过得最窘迫的阶段,根本吃不起水果。有一次许远买了几斤橘子回来,是那种根本没人要的土橘子,他甚至怀疑是野生的。
许远说才五毛一斤,所以他就买了。他把它们剥皮去籽,加水和冰糖一起煮,然后存在冰箱里慢慢吃。
郁风在一旁观看他弄橘子,问他哪里学的。许远光着汗津津的上半身,用手给自己扇风,“我老家不是都种果树嘛,我爸在的时候,我家也有三亩林,每年卖不出去的橘子,很多都坏了,我爸妈就把其中一部分做成罐头……”
许远说得很轻松随意,他爸,他妈,过去的伤心,过去的噩梦,好像都已了无痕迹。但郁风听了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想起了遥远的展销会上一瓶买错的橘子罐头。
许远下意识买的橘子罐头,也许是一些残存的、美好的家庭生活的记忆。
我听了感到很难过,心疼小远,又莫名其妙落下泪来,我说:“我真希望你当时有给他一个拥抱,不管是展销会上还是大学。”
郁风没有回答,径自背着果子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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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看到一个卖合川桃片的摊子,许远立马对郁风说:“这个好吃,合川是重庆的。你试试。”
郁风也吃过,而且对甜腻腻的东西不感兴趣,不过他还是称了三两拿在手里。
边走边看,走到广场中间,这里有广州老板卖衣服,北京老板卖电子产品。
许远打算买两件开春能穿的薄衣服。他选衣服的时候郁风在跟旁边摊位自称中关村来的老板聊电子产品。
郁风一直想买一个随身听,到了高中方便随时随地听英语磁带,家里有一台体积很大的只能外放的老收音机,应该没办法在宿舍里继续用了。
许远买完衣服走过去看郁风,他已经挑好了一个黑色的随身听,巴掌大小,配一副黑色长线耳机。
“多少钱?”许远觉得很漂亮。
“一百二。”
老板说送郁风一盘磁带,接过来看是周杰伦情歌精选。
“我试试。”许远说。
郁风把磁带插上,递了一只耳机给许远,自己戴一只。
前面有很长一段沙沙声,音乐响起,许远看了看磁带壳子上的目录,a面第一首歌叫《回到过去》。
“一盏黄黄旧旧的灯时间在旁闷不吭声寂寞下手毫无分寸不懂得轻重之分沉默支撑跃过陌生静静看着凌晨黄昏你的身影失去平衡慢慢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