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远:“他是流氓吗?”
许多于诧异:“怎么这么问?他学习成绩很好的,听郁叔说,市里的重点高中已经提前批把他录取了,免学杂费、免住宿费,每个月还给100块钱生活补,今年9月就要去市里住校读书了。”语气中充满钦羡,又说:“但他小时候性格很浑,经常挨爸妈打。”
“哦。”
夜市上很热闹,卖衣服也卖吃的喝的用的,许远跟着许多于从头走到尾,夜市的尾巴连着另一条横向的大马路,马路上不断有汽车驶过。
在地摊上买了从里到外的衣服,还买了一双运动鞋一双棉拖鞋,许远当场就换上了运动鞋。
“回吧。”
“那条路是去哪里的?”
“这是一段省道,去县里就走这条路,上高速也是。”
“哦。”
回到家九点过,许多于烧了一锅水,搪瓷盆儿兑上水:“弟弟,来洗脸。”洗完脸她把脸盆里的水倒桶里,又添了勺开水:“弟弟,坐这儿烫脚。”
许远十五岁,比二十岁的许多于还高出一个头,看她卖力干活,不太自在,又不知道怎么插手,只好默默坐过去烫他冻了一天的脚。
这时棒棒许两口子回来了,一人扛着一麻袋塑料瓶、纸壳子之类的废品,他们把麻袋放在门边,走进来看看洗脚的许远,许远被他们认真的打量看得更不自在了,扯过抹脚布胡乱擦脚。
许多于准备点灶火热饭,她妈陈春芬拦她:“不烧了,省点柴。舀碗里,用开水泡一下就行。”
“好。”
陈春芬去舀饭,饭盛出来,倒进去许多于刚烧的热水泡上,又把贴铁锅底的饭锅巴揭起来,像个盆似的大。她掰了一大块拿给许远:“吃锅巴,香。”
许远说他刷过牙了。
陈春芬说:“给你留当早饭吃,脆。”
许远没吱声,提起桶上外面倒水,许多于说:“你不用管,一会儿添点开水爸妈烫脚。你去睡吧,把新衣服拿进去,睡一觉,明早穿新衣服。”
麻木啊,可怕啊
这两天许远没事就到修理厂附近晃荡,等了两天终于等到郁兆伟的货车回来。
许远已经把修理厂里面的大概结构看明白了,里面的工人各人干什么摸了个七七八八,郁兆伟的货车进去得停在大车位,然后用水管冲洗外面和车斗,还有女工擦洗驾驶舱,会有一小段时间不关车门,让它通风晾干。
许远快速跑回去,用新买的橡皮改棒棒许的帐,偷了两块钱,又跑去小卖部买火炮。
他把大部分火炮拆开,抽出线引子,一段一段接上,做成一根长引线。又把另外五六枚火炮捆到一起,都接到长引线上。
接着许远跑到对面职工楼男厕所找屎,找完三层楼才找到一堆大的,他忍着恶心隔着五层塑料袋把它搂起来,然后快速回到修理厂。
时机正好,郁兆伟的车刚洗完,而且周围没人,许远溜进厂里,把塑料袋摊开在货车驾驶座上,小心翼翼把火炮插在屎上,点燃引线。
许远舍不得跑太远,他就猫在修理厂门口的墙根下,没一会儿他听见“砰”的一声响,比平时的火炮响声沉闷些,那是因为炸屎堆儿里了,伴随着大便满天星。
听完这一声,许远心满意足地跑了。
炸个屎尿粪是许远的基操。他们乡下家家户户都是旱厕,猪圈连着茅坑,茅坑底下连着一个蓄粪池,许远看谁不顺眼就趁着他蹲坑的时候,绕到旱厕背后往蓄粪池里扔火炮,炸人一腚发酵的粪汤,在别人日妈道娘的乱骂中扬长而去。有时候还炸人家猪圈,吓得猪们嘶声悲鸣,惶惶不可终日长不上膘。
他奶奶把家里的钱看得很紧,许远连毛票都偷不到一张,火炮都是捡来的。农村里有红白喜事,或者清明初一上坟,都要放“大地红”,很大一卷的鞭炮,串着上百个独立的火炮,120响的有120个,一千响的有一千个,三万响的有三万腩个。火线从头烧到尾,总有许多没点到的漏网之鱼,许远爱跟在婚丧嫁娶的队伍后面,或者潜伏在坟头捡拾没炸过的火炮,捡上两小时,火炮能装满两个衣兜加两个裤兜。这种火炮往往引线很短、威力很大,一点上就炸,或者莫名其妙炸、莫名其妙不炸。许远手上好几块烧伤的疤都是这么来的。
为报郁风说他吃屎的仇,许远其实很想像以前一样,炸他个满腚芬芳,可惜这条街上好像没有旱厕,他只好对他爸的车下手。这个仇报得拐了个弯儿,实在是有些壮志未酬。
许远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溜达,从街头溜达到街尾,在省道边看呼啸而过的汽车,他看汽车的车牌号,有川a有川z还有川w,他知道成都是川a,至于川z和川w是哪里的就不知道了。被警察带去警局了解情况,是他第一次坐小汽车,以前跟奶奶来过几次镇上,是坐客车来的,他每次都抢着坐窗边,可以清晰而直观地感觉到自己在“渐行渐远”。车子在行进的时候,风猛烈地灌进口鼻,像大团大团的“自由”灌进脑袋和肚子,又让人窒息又让人爽快。
坐小汽车那天他一左一右各坐着一个警察,他问警察能不能换个座位,他想坐窗边,警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许远重复了一遍:我想坐窗边。一个警察说:不行。开车那个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麻木啊,可怕啊。旁边的警察拍了下他的胳膊说:过去都没关系,以后要认真读书学道理。过了很久,突然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他也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