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许小心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发黑的墙皮上挂着一个布满泥点的圆镜,正对着床的方向,他只需坐起再微微抬头,便可透过那斑驳的镜面窥探到自己的模样。
长到盖过双眼的刘海垂在额前,蓬松凌乱的发丝下,隐约可以看见,左眼眼角的位置有一道足足一指关节长的疤痕。
他下意识地侧头,似被烫到了一般将视线移了开来,这个房间不仅小还破,家具像上个世界的产物,洗不掉的霉菌与快散架的桌腿,还有快掉没了的墙皮,处处都透着一股破烂恶臭的气息,和他这个人一样,只有一样东西,和这个房间里所有的陈设都不同。
床头放着他攒了几年才买下的画板,型号是最旧的,外形却永远像新的一样。
云清许很喜欢画画,小时候被砸了,他会用石子在干燥发灰的土地上用滴下的血描摹着,长大被欺负了,他也会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中,拿起不是画笔的画笔,一遍一遍地画下眼中的黑白世界。
手中的画笔好像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灵魂的躯壳早已死去。
他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白□□面上,是他最新上传的图画,时间显示一分钟前,评论已经有上百条了。
真奇怪,那些幸福美满的人,怎么会这么喜欢看他阴暗的生活?
——叮咚
屏幕最上方,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爸爸:小云啊,你转的钱我都收到了,等爸爸把债全还了,我就带你回家】
爸爸?
云清许眉心微动,他又忘了,好像最近是老有这么一个自称是自己爸爸的人出现,他不知道真假,也懒得去辨认了,对方说是,那就是吧,反正这一切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他拿起了床头的手机,点开了这个唯一联系人的聊天界面。
【爸爸:对了,爸爸上次和你说得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爸爸:宝儿是真的很想和你见一面,他听说有这么一个知名画手的哥哥后可开心了,吵着要见见你本人,怎么样,正好趁着这次见见日后的家人们】
宝儿,家人,陌生的词语不断在眼前跳出,他的眉毛越皱越紧。
【爸爸:爸爸就当你同意了,明天我们一起去郊游,就去你小学春游去过的那座山上,宝儿的同学也会来,大家都想见见你,对了,宝儿特意强调你记得把你画画的工具带上,他要好好和同学炫耀一番】
心平淡无波地跳动着,瘦的只剩下骨头的五指不断地用力,将老旧的手机紧紧地攥在手中,骨头好像快断掉了,舌尖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不够,还不够,牙齿不断地用力,直到下唇的血痂破开,肉块要掉不掉地荡在唇边,鲜血止不住向外渗出,滴在发黄的床单上,他终于将灵魂再次强行拉回了地狱。
【好,爸爸。】
他回复道。
他穿上了衣柜中最干净最体面的衣服,袖口有些发紧,好在他足够瘦,这件在离开孤儿院时,每个孩子都会收到的礼物在他的身上显得不是很突兀,他很宝贵这件衣服,只穿过一次,是在买画板的路上。
他在那面有些发黄的镜子前站了五分钟,才又用处买画板时的包装,一层又一层地装好,提起走出了门外。
那座山离他很近,因为只有这附近才有便宜到他能租得起的房子,每当清晨的第一道阳光落下,他都能从房间里的那扇小窗看到那座山的阴影。
每天晚上伴着无尽的恶魔入睡,清晨他又会看见梦中的地点,他想,这一切可能全是假的,可能,他从来都没走出过那座山。
云清许深吸了一口气,脚上好像被绑了几十斤重的巨石,每一步都异常地艰难,眼中的山每大一分,脚上的巨石便重一分,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路,他走了很久,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
直到身体再次站在熟悉的草地上,身上的巨石好像快将他压垮般地重,他呼吸不过来,冷汗止不住向外冒,身体颤抖地想后退。
“小云,你来了啊?”
是微信里的爸爸,他要表现得正常一点,正常一点,不要发抖,不要害怕,呼吸,要像正常人一样,把肮脏的血液隐藏起来,要呼吸,要站稳,要笑······
“爸爸”微笑着小跑到了他身前,第一时间接过了他手中的画板,确认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后,才再次抬头继续笑着对他说道:“快来,宝儿他们都想见见你呢。”
想见见他。
云清许扯了扯嘴角,模仿着记忆中大人应该有的模样,呼吸,点头,微笑。
“哦对了,你是不是喜欢吃橘子啊?”
云清许微愣,橘子?
“爸爸”转身从手边的口袋中拿出了一颗完整的橘子,云清许看着那画面中唯一鲜明的色彩有些恍惚,橘子,他喜欢橘子,有人记得他喜欢什么。
这个人是家人。
心短暂地跳动了几下,再次抬头时,黑白的画面一闪,几抹从未出现过的色彩出现在了视线中,“爸爸”穿得蓝白相间的短袖。
呼吸再次急促了起来,颜色从手中的青橘开始跳跃,向着四周扩散着。
这就是上天怜悯的希望吗?
云清许舔了舔干裂发涩的嘴角,双手颤抖地想接过“希望”,“爸爸”笑着看着他,时间被无限拉长定格,死掉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起来,快碰到了,就快碰到了。
——嘭!
橘子从手边落下,砸到了他发黄的白鞋上,心脏悬停在最高点。
“爸爸”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来,转头向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宝儿,人我给你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