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二点了。”江渡看了眼时间。
他们大约是十点多上车的,上车后两人都睡着了,一觉睡到了终点站。
他看了看周围,这里似乎是个停车场,地面没有硬化,车轮碾过尘土飞扬,四周的建筑低矮陈旧,褪色的被灰尘覆盖的木门上挂了一把把锁,这一片好像都没有人。
“司机人呢?”薛盛舟喃喃了一句。
他们下来就没看见司机了,这附近建筑又多,地面上厚厚的沙尘随时被风掀起,留不下任何脚印。
这好像是一个荒废的村子,江渡偶尔能听见人声,却没法辨认具体的来源。
薛盛舟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奇的四处乱看,伸手就要去摸墙角的一簇绿油油、毛茸茸的植物,却被江渡一把拉住了手腕。
“别碰!”
薛盛舟缩回手,有点莫名其妙看着江渡,“怎麽了?”
他还没见过这个东西,看上去毛茸茸的,叶子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毛,不知道摸上去手感是什麽样的。
“这是藿麻,摸一下,又痛又痒,几天都消不下去。”江渡解释。
薛盛舟又看了两眼那植物,“哦”了一声,问他,“你摸过?”他显然有一些贼心不死,存着想摸的心。
江渡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摸过。”
“有个小孩不听话,摸了这个,痛了好几天。”
话音刚落,一颗水滴重重的打在了薛盛舟头顶,江渡擡头一看,大片的乌云已经蔓延过来,擡眼的瞬间阳光被遮挡,四面一丝风气也无,天地间一时只剩下远远近近的雨声。
远处有奔驰的汽车,引擎声轰鸣,跑过却溅不起地上的半点灰尘,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地上,燥热的空气带了潮湿的气味,四周破败的建筑也被淋湿,粗糙的水泥面被雨水洇湿,很快痕迹又消失。
雨点不断的坠下,灰尘和水泥地的味道争先恐后的钻入鼻腔,江渡拉着薛盛舟躲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怔怔看着慢慢湿润的地面。
“你在想什麽?”薛盛舟收回视线,看向了江渡。
乌云翻滚,四面雨声渐渐大了,稀疏的雨幕陡然密集,一颗颗雨滴晶莹饱满,仿佛还闪着银光。
江渡要说什麽,他看着天边残留的一线霞光,犹豫良久,“没什麽,就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其实也不算小时候的事,也就只是在两年前而已,记忆中潮湿燥热的雨季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稻谷特有的、干燥的、充斥着灰尘的,却又清香的味道,江渡垂下眸。
那一年江渡借住在姨婆家,正逢水稻成熟,江渡和姨婆一家都在田里割稻谷。
姨婆家里种了很多作物,零零碎碎加起来有将近十亩地,还有许多的玉米、花生,他们要忙一整个夏天。
那天淩晨,江渡照例起来和姨婆他们一起去收稻谷,早上六七点晒好了,江渡又把牛牵出去,找地方栓好,回去吃了早饭就开始睡觉。
收稻谷这些天向来是这样的,昼伏夜出,白天补觉晚上劳作。
这天的朝霞很好看,江渡梦里都是大片大片的霞光,然后“轰”一声,一阵闷雷叫醒了他。
江渡迷迷糊糊的撑起身子往外看,天还亮着,雨滴却开始稀稀拉拉的落下,噼里啪啦的,江渡的心一紧,大雨已经“轰隆”一声,一股脑的开始往下砸。
他窜起来就往外跑,姨婆也醒了,他们急忙扯好了院子里的雨布,顶着大雨就往晒谷场奔去,晒谷场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在抢收稻谷,但是雨太大了,晒谷场的地凹凸不平,刚收的稻谷被雨一沖,顺着小水沟就往泥地里流。
“把谷子堵住!”姨公对着江渡大喊。
江渡用扫帚堵住了水流,姨婆姨公和表哥还有小表妹开始扯雨棚,雨砸在他脸上,他眼睛都睁不开,不知是谁走过来,大力推了他一把,江渡踉跄了几步,在泥地里站稳了。
他还穿着拖鞋,泥水混合着新鲜的稻谷流进鞋子里,他握着扫把,茫然的站在雨里,看见小表妹吃力的拽着雨布,沖上去卖力的一起拉雨布。
那天的雨很大,江渡和其他人一起在晒谷场旁边的屋檐下躲雨,也这样看着雨幕,沉闷的风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刮过来,江渡浑身都湿漉漉的,他傻站着,装作什麽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听姨婆姨公低声抱怨着天气。
他隐去了不愉快的事,挑拣着和薛盛舟说了点,薛盛舟乐呵呵的,“你半夜起来收稻谷?还会放牛?”
江渡散发着一种脆弱、冷淡的气息,皮肤白净,文文弱弱的,看上去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他实在想象不出江渡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农活是什麽样子。
江渡不知道他在乐什麽,只是也微微笑起来,“对啊。”
那时候和现在,完全不同,夜里出去,蛙声一片,他们走过树下,惊飞树上的鸟儿,走过草丛,停歇的萤火虫四散。
夜风习习,褪色的回忆都染上一点怀念的痕迹,江渡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点怀念那些时光。
薛盛舟没去过乡下,对完全没感受过的生活很感兴趣,追着问江渡一些细节,江渡斟酌着回答,两人一问一答着打发时间。
“你们晚上出去,怎麽看得见?”薛盛舟问。
“带很大很亮的矿灯。”江渡回忆着说,“灯特别亮,戴在头上,很亮堂,也不妨碍做事。”
“那夏天的晚上不会有蛇什麽的?”
“有啊。”江渡说,“所以一般我们每个人都拿一根棍子,要过草丛,就先故意用棍子打草,蛇就会自己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