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没有肉体凡胎,只有心火穷竭,才是真正的灰飞烟灭,万劫不複,永无来世。
他活得久,心火是多,借一点出去又何妨,可雪尽呢?他会吝惜自己宝贵的心火吗?他会为自己谋一点出路吗?
“值得吗?为了这麽一个人,将自己搭进去”
“天地无涯,波澜壮阔,可没有她,万般皆是索然无味。千万人都不是她,千万人都不如她,我看千万人却像她,然而衆生芸芸,茫茫天地,我只求一个她。”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好了好了,矫情得要死。这些话说给我听有什麽用真有本事你就让她知道!”
玄夜口嫌体直,嘴上不饶人,还是在指尖凝聚出了一点淡黄色的火焰,闪着微末红光,跃入雪尽额心。
那一处泛着隐隐的火光,迅速印入雪尽体内。
雪尽受着他人心火的沖击,有些难捱,但还是神色不改地将那点心火纳入体内,“多谢。”
玄夜沉默地看着他,心中知道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下了死志的人,最后只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雪尽施施然起身。
玄夜喉头微动,还是没忍住叮嘱:“可别真死了,真的。”
他没想咒雪尽,他是真的希望他好。
烟墨色衣衫在眼前闪过,他回身浅笑,示意玄夜不必担心,转身便如昙花般,转瞬消散了。只留浅淡清香,萦绕鼻尖。
玄夜耸了耸鼻子,朝屏风后挥了挥手,咳了咳,语气温柔,“听够了吗?”
屏风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款款走出一个身着碧色云锦长裙的女子,两条辫子尾端挂着两只彩色铃铛,从肩头垂下直t到腰间,与那一排铃铛呼应,在走动间牵起一片叮咚的清脆声响。
乌发雪肤,是个标致的美人。少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古灵精怪。
她玩弄着手中那只琥珀色铃铛,快步走到玄夜身边,在雪尽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原来雪尽当初堕魂真是为了明华殿下啊。我就说他当初历劫归来怪怪的,一声不响地去了羲和殿前跪了七天八夜,而后就销声匿迹了。我还以为他是心志不坚才堕魂的,没想到居然真如传言……”
玄夜不知道这茬,但仔细一琢磨也能想明白,天君哪会帮着自己的儿子忤逆天道,雪尽也只能靠自己想办法。而他想的办法就是靠燃烧心火逆天而行。
他还欲开口,便被执铃打断了。
“答应你的我自会做到。但这件事你别掺和了。我奉天君之命下凡,要帮助雪尽回天,至于明华殿下,是真的无药可救了,身为神官,却一再一再地和天作对,天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没接住,真怨不了谁。”
“他找了她那麽多年,如果说放弃就放弃了,可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雪尽了。”
执铃正义凛然,连垂在脸颊两侧的秀发也是那般泾渭分明,“这和他放不放弃没有任何关系。缚神咒,十世便能削尽神格,这是明华殿下的第十世了。还有七年,她的神格就会彻底陨灭,”她说着顿了顿,“哦,之前雪尽为了她做的那些徒劳的努力,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让她保持了清醒,削弱了缚神咒的威力,可能,是有用的吧。”
“但我听说昨日,明华殿下身上的缚神咒被重新加固了一层,在双重缚神咒的作用下,不消七年,她便会身死魂消。世上再也不会有明华了。”
玄夜的神色愈发凝重,那雪尽的所作所为岂不是适得其反了……
“天道,究竟是什麽?”
执铃神色淡淡,她的话言简意赅,振聋发聩,“拨乱反正的手,万年不破的序。”
绮霞梦思(二)
房间灯火渐烁渐熄,连冷气也从四下里升起,从脚尖冒头,渐渐攀上心头。
烟归蓦地睁开眼,不知何时渗出的浑身冷汗将她淹没,经凉风一吹,更是寒冷。
她心有余悸于方才的那个梦,来的蹊跷却汹涌。她还未来得及回味,一双手果真缚住了她的咽喉。
“你想得到解脱吗?”
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烟归一时想不起来,她涨得满脸通红,难以呼吸,勉强从齿缝挤出几个字,“你……又是……谁?”
“除夕之夜,丑时三刻,燃鲛绡灯于鸳鸯古镜前,引魂而出,熔之,即得极乐。”
“什麽极乐?”
“轮回十世,静寂无声,凡体消散,魂归天地。”
不就是魂飞魄散吗?烟归像是面对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而这敌人无论是循循善诱亦或威逼利诱,最终她的结局都是不得善终,她的声音有些颤,“你想要我死?”
“你可以不死,但梦中的一切都会成真。”
“凡你所爱,都将逝去,凡你所愿,都将成空。
耳边声音止住了,脑海中却同时炸开束束白光,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方才梦境中的惨烈画面再现。
烟归于一片混沌中看见了躺在血泊里的一人。衣衫齐整,双手交叠在胸前,白纱覆面。
她心口剧痛,念着方才那句“都将逝去”跌跌撞撞跑去,揭开那块面纱,看见的是她父王的面容。她其实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也许是一千年,也许是更久,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面色苍白,浮现着一层死气,眉目仍旧紧锁,似乎仍忧心他的天下万民。烟归知道他死去多年,因此并不意外,此刻久别重逢,又哭又笑地抹了一把泪,将他的眉心抚平,伏在他胸口小声道:“父王,我好想你。”
耳边忽然风声潇潇,雷声大作,她蓦然擡头,只见大地骤然被一层黑纱覆盖,苍茫的夜色顷刻间将她笼罩,无边的孤寂,无边的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