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地方留著有很多原因,有时江独慎自己也无法理清楚,但总的来说,主要是为瞭提醒自己不能忘却往事,同时也是作为观察手段——观察自己病情的手段,江独慎判断自己病情是否足够稳定的标准,就在于回到这个车库时,他能否保持情绪稳定去重温自己最阴暗的回忆。
就像陈德鸣说的那样,江独慎是他见过对自己最狠的人。
但也许正因为这种狠,才让江独慎凭一己之力一路走出泥沼。
见明朗一脸迷茫,江独慎不知从何说起自己那些複杂的心思,便有意无意提瞭嘴以后这车库怎麽重建由他拿主意,果然这小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瞭,开始高高兴兴地脑暴要建成什麽,一会儿滑板场一会儿溜冰场的,五花八门,再让他说下去估计得把整个园区推倒重建个度假村,把江独慎逗得忍不住一路低笑。
逛瞭约莫一个小时,主要的地方也差不多去全瞭,两人打算趁放学铃声响起前离开,避免引人注目。
司机大叔站在路边抽烟,远远就看到两个高大的男人手拉手正往回走,他砸吧砸吧嘴,面上露出个古怪的表情,目光一瞥看到江独慎脸上前所未见的笑容,夹烟的手指狠狠一抖,烟头掉落到地上滚瞭两圈,他连忙踩灭,捡起来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裡。
然而江独慎还没走出大门就被人喊住瞭,虽然保安小林转达瞭江总不需要接待的嘱咐,但园长一行人还是待不住,毕竟是他们大老板,谁都不敢怠慢。
明朗原本就不爱参加各种交际活动,中午在江傢老头寿宴那已经耗光瞭一整天的“社交值”,更何况刚和江独慎二人世界又尝到瞭甜头,这下被一群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打扰,面上就露出些不耐烦。
江独慎敏锐地察觉到瞭,他其实也不想再打官腔,但无奈身份摆在这儿,有些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于是便对明朗道:“你先上车等我,我打声招呼再回去。”怕小朋友不高兴,又补瞭句:“不会很久。”
明朗虽然在他慎哥面前多少有点孩子气,但到底是个成年人瞭,这点分寸还是懂的,便装乖地应瞭句,然后维持他助理的人设端正笔挺地走回商务车那。
目送江独慎在衆人簇拥下走进正中央的矮楼,明朗才收回目光,一扭头,和司机大叔两两相望,大眼瞪小眼……
“咳!”明朗清瞭清嗓子,先开瞭话头:“大哥,喝饮料吗?我去那边的自动售卖机买,给您也来罐?”
司机大叔也没跟他客气,点瞭乌龙茶,很快,明朗便提瞭一小抽饮料回来,给司机买瞭两瓶乌龙茶,自己来瞭两罐可乐,顺便把江独慎那份也买瞭,一小罐咖啡。
于是两人便靠著车干瞭杯,喝起瞭饮料。
干瞭大半瓶乌龙茶,司机大叔掏出瞭烟盒:“来根?”
明朗笑著摇摇头拒绝,大叔也不劝,挪回来自己用嘴叼起,点上火吐瞭口烟圈,才慢悠悠道:“年轻人不抽烟这习惯挺好,江总倒是偶尔会来一根。”
“大哥跟著江总很久瞭?”明朗有些好奇,他没想到远在s市发展的江独慎会在江傢佈下自己的人,因此对这些人的身份也很好奇。
“不算久,也就四五年吧,也谈不上跟著,就是帮江总盯著点儿,再打点些这边的事儿。”大叔笑瞭笑,眼底浮起几分自嘲,但很快又隐去,明朗以为自己看错,还没来得及深究,没想到对方下一句就让他愣在原地。
“我这个罪人,哪有什麽资格跟著江总。”
明朗顿瞭顿,意识到这话裡的意思,神情渐渐变冷,目光含著锐利缓缓问:“大哥以前就认识江总瞭?”他锁紧眉头,下颚紧绷,万一这司机也是当年的加害者之一,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麽举动。
但是,明朗又很确信,如果这司机真和江傢那群智障同流合污过,江独慎不可能会用这人。
他的这些迷茫和纠结很快就得到答案。
“江总小时候,还是江傢人的时候,我是他的司机,我……每天看著他受苦受难,却没有勇气站出来,后来,我实在不忍心,对江总的父亲劝说瞭一句,就被调去当其他人的司机,不过我很快也辞职瞭……前几年江总突然找上我问我愿不愿意为他做事,我何德何能……自然是十二万分愿意的。”司机坦白道,时隔多年,提到当年的事,愧疚和自责仍旧铺天盖地涌入他心头,他因懦弱而对发生在眼前的严重傢庭暴力视而不见,袖手旁观,他这辈子永远无法释怀。
某种程度而言,旁观者何尝不是帮凶?
明朗陷入沉默,作为明傢人,他深知金钱和权势的影响力,虽然明傢人没有作恶,但在争取社会资源的赛道上,他也是这种影响力的受益者,普通人与之对抗不过是以卵击石。
因此情感上他有些怨恨司机当年没有伸出援手,但理智上又无法苛责对方,更何况,江独慎愿意用这人,那便是代表著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最终,明朗隻是叹息:“谢谢您当年那句劝说。”
司机大叔扔瞭手中的烟头,抹瞭把脸,扭头看著明朗认真道:“年轻人,我看得出来江总很信任亲近你,你也对他很好,所以我才对你说刚才那些话,他愿意带你来这裡,已经说明瞭很多。说实话,从江总小时候我接送他那两年到近几年帮他做事,我从没有见过他那样笑……我不懂那些……呃。”突然,大叔的话一顿,脸渐渐憋成紫红色,支支吾吾半晌才接瞭下去:“就,那些,男人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