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他们怎麽没谈过?刚回来那两天戴远知就找茉莉谈瞭,茉莉态度坚定地告诉他,如果他要去美国,她宁可不治瞭。
戴远知感到心痛,也感到无奈和绝望。绝望这个字眼本不该出现在他的字典裡,但那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瞭,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没有任何转圜的馀地。
没有谁会不想活下去,一个才二十岁的姑娘,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一场病,就能掐断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无限的期待和畅怀,她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但是如果她的命,隻能用他的事业,前途,甚至是生命作为代价,那她情愿不要。
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以打消他想要冒险的冲动。
正因为他是这样清楚她的痛苦,他才会感到如此的痛苦。
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可笑的命运安排。
但戴远知从来不是一个任凭命运摆佈的人。
他的认知裡,很清楚,如果不冒这个险赌上一赌,就不可能会有赢的机会。
戴远知沉眸,静瞭一瞬,对黄占磬吩咐:“先让len那边准备著。”
圣诞节已经过瞭,那帮美国佬的假期结束瞭,也该弄点正事给他们做做瞭。
回来之后,茉莉情绪一直不高。戴远知接她到中央别墅,他的几处房産,她最喜欢的还是这裡,环境清雅,院子也大,就是出行不便。不过也都有车,想出门有司机或者他这个专人司机。
戴远知以亲人的名义,替茉莉跟报社请瞭一个长假。茉莉情绪低落,也不出门,傢裡什麽都有,戴远知差不多把半个超市都搬来瞭,雇瞭保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后来听保姆说,她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裡,饭也吃的很少,门锁著,也不让人进去。戴远知索性搬回来居傢办公,也有更多的时间陪她。
那几天茉莉整日的睡觉,好像隻有把自己放进睡眠裡才能屏蔽脑海中纷杂的想法,和喘不过气来的焦虑和恐惧。
这样的状态下,哪怕是在梦裡,也是不舒服的。
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曾写过这样一个主题:如果我即将死去,今天是人生中最后的一天,我会怎麽过完这最后的日子。
当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的时候,是无法真正体会到濒死之前真实的情绪的。
而这其中最强烈,也最真实的是恐惧。实实在在的恐惧,从心裡,从脚趾,从手掌,从身体每一个角落往外扩散,像一缕一缕的黑色障气,佈满四肢百骸。
人可以逃避和克服任何的情绪,但独独克服不瞭恐惧所散发出来的黑暗力量,那是能量的最低频,是撒旦的诅咒,魔鬼的音符。
茉莉觉得,她即将快要被恐惧所吞灭瞭,在外界强而有力的施压下,她没有办法再使得自己的内心保持平静——事情在发生著,在不断地往前发展著,一天又一天这样地过去,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周而複始,她的生命不该被这样耗费。
她明白,她什麽都明白,可是内心已经没有瞭力量往前行走瞭,像是被那团黑色的能量吞噬掉瞭蓬勃向上的整个生命力——这是可怕的。
她必须做点什麽,把自己的能量找回来,让内心重新回到最初的平静。
隻有平静下来,才能找到出路。
她得冷静下来。
得冷静。
有一天,她打开瞭门。
戴远知从隔壁书房走瞭出来,听到她说:“戴远知,你这有书吗?或者借我用一下电脑。”
可能是许久没说过话瞭,声音是沙哑的。
这姑娘穿著条红色睡裙,裙摆盖过膝盖,露出细直匀称的小腿。长卷发披著,雾蒙蒙的一团,半遮著脸,衬得脸更小瞭。走廊白炽灯光下,脸白莹莹的,一双眼睛如玛瑙石一样,漆黑又圆亮,似乎是连日来都没睡好觉,眼底透著淡淡的青,在底色如白纸的皮肤上,更加的突兀和明显。
戴远知站著没动,看著她,问:“你还好吗?”
茉莉点瞭两下头。像是一下不足以证明。
戴远知看她片刻,她也看著他。
“好吗?”她说。
他的心松下来,语气温温的:“想看什麽书?”
“历史书,或者自传,都可以。”说完,她反应过来,“上次我看到你书架上有一套苏东坡的诗集和他的传记。”
当时她还好奇,他怎麽会看这些。但由于心情低落,就没有翻看瞭。
戴远知转身去给她拿书。出来时,他一隻手拎著笔记本和电源线,另一隻手捏著两本书。东西有点多,笔记本是不轻的,看出他要帮她拿进去的用意,茉莉没有阻断他的动作,他手裡拿著东西,如果在这时候多说废话,反而浪费时间,和消耗他的力气。
于是,她往后退瞭退,腾出瞭空间。
戴远知把东西放在瞭桌上,顺势地看到瞭旁边托盘上搁著的饭菜和水果,还有一大半剩下瞭。
他转过身来:“肚子饿不饿,想吃什麽,让人给你送上来。”
茉莉摇摇头,指瞭指桌上的书:“有这个呢。”
戴远知笑瞭笑:“精神食粮再怎麽样也不能填饱肚子,吃一点吧。”
他语气像是在恳求她。
茉莉心微微一动,抬起头看著他:“戴远知,我会好起来的。”
忽地,茉莉感到眼前一暗,接著,肩膀一沉。
戴远知弯腰,紧紧地抱住瞭她,像是一瞬间,那紧绷压抑的情绪,找到瞭一个宣洩口,那样无力又痛苦。
这样的戴远知,让人陌生,也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