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仰起头,穿过树叶的缝隙,阳光的影子落在眼裡。她张开手指,遮挡在头顶,睁大眼睛,从指缝仰望上去,望著望著,有眼泪滑下来——
奶奶,我终于替你来看过她瞭。
她去瞭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那是让人难忘的经历。
下车进入广场之前,明明还是个大晴天。走进瞭广场,有很多人在排队,安静肃穆,没有人说话,天色突然暗沉瞭下来,然后细细密密地下起瞭小雨来,有人打起瞭伞,还有的人拿手遮著头顶,更多的人是面无表情地低头走路。
充满著悲伤和压抑的空气,充满著悲伤情绪的人们。茉莉喉咙口开始泛酸。三十万的冤魂啊,在南京的上空,在巨大的梧桐树上方,在广场的上空,她仿佛看到,眼泪情不自禁滚落下来。
这一趟行程,是压抑的,也是难过的,更多的是让人悲愤和仇恨的,她是学历史的,每每看到这裡:因为上级指挥不利,使得大量军民滞留港口,导致瞭这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再接下去的故事,她不敢往下读,每次看到这一段,都会自动地跳开。
这对于每个中国人来说,都是心裡难以愈合的创伤。
而茉莉,她隻要一想到,自己也是南京的一部分,那三十万同胞的悲剧,那几乎把整个南京城都覆灭瞭的人间惨案,那段屈辱的近代史,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的。
那天很神奇,当茉莉怀著沉重的心情从馆内出来时,原本阴沉的天气突然晴空万裡,人们坐在草坪上面,有白鸽低头觅食。
茉莉站瞭许久,看瞭许久,有一种恍然的感觉。仿佛也在这瞬间豁然开朗:活著的人要好好地活著,要为死去的人继续看著这个世界,见证它变得越来越美好。
我会的。她心想。
后来,她还去瞭中山陵,总统府,南京博物馆,六朝博物馆,江南织造博物馆,玄武湖,鸡鸣寺,明城墙,夫子庙和秦淮河。
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得很慢,看得很认真。也在心中萌生瞭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能像徐霞客一样,踏遍祖国的每一寸山河,该有多好呢。
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乃以一隅自限耶。
除此之外,还去看瞭一场戏剧,和两场辩论赛。
但茉莉最喜欢的还是和林扶摇围炉煮茶时的那份宁静。
林扶摇很忙,但也没忘记对她的承诺,以及答应过戴远知要好好招待小姑娘,不管再忙,都会抽空来南京看她。
林扶摇一般会在晚上过来。
林扶摇说,往年南京都会下雪,上海倒是不常下,因为地理上南京更偏北,苏州倒下雪,不频繁。和北方的那种大雪飞扬,自然是不能比的。
林扶摇还说,在南方的方言文化中,喝茶不叫喝茶,是吃茶。以前的人会在茶裡面加很多料,喝茶便是吃茶。
这让茉莉怀念起瞭,小时候奶奶经常带她去老舍茶馆门口喝那两分钱一碗的大碗茶。
浓鬱飘香的茶香味,似乎还在鼻息间流淌,后来长大瞭,渐渐不再去瞭,偶尔路过的时候,心裡难免会浮起感伤的情绪。八十几岁的小老太太,颤巍巍地走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的画面,十几年过去,仍然无比清晰地存留在脑海中,那时候茉莉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就这麽搀著奶奶,做她的拐杖。
她对林扶摇的采访,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又一个的夜晚裡进行的。
有时候是林扶摇问她,有时候是她问林扶摇,漫无目的地叙谈,往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就像她这次的旅程,散漫自由。
林扶摇问她有没有收获。
茉莉想瞭想:“收获好像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到来,快乐也是。”
林扶摇问:“那现在呢?快乐吗?”
茉莉点点头:“现在也是。”
“不经意间获得瞭快乐?”
“是。”
“人在心安的时候,往往更容易在平淡中感到安宁的快乐。”林扶摇呷瞭一口茶,慢悠悠道。
“但还是时常会感到困扰,也会担心,因此会睡不好觉。”
“睡不好觉可不行,”林扶摇笑,“你在二十岁出头就有这个困扰瞭,再过十年怎麽办?问题会越来越多,调整心态是比俗世的成就更紧要,没和戴老板聊过你的困扰?”
茉莉楞瞭楞,声音低下去:“他一直拿我当小孩。”
“那就像成人一样,面对面聊一聊。”“可以吗?”她不是没有勇气,而是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要为自己想要的去争取,不表达,他不会知道。”林扶摇平静地说道,“把你的需求,你的想法,你需要他为你做什麽,都表达出来,就像你现在和我聊天一样。把他当成你的采访对象。”
茉莉消化著这些信息,以前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关系中还可以这样。
林扶摇接著说:“谈恋爱,谈是首要的,和谈生意是一样的道理。戴老板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他会帮到你,会让你去到你想要去的平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茉莉好像明白瞭:“这样好吗?”
林扶摇笑瞭笑:“你情我愿的供养关系,隻不过,需要你用来交换的是你的那颗真心。小茉莉,你要知道,这世界上任何的东西,都是资源置换,都是一场等价交换的生意。隻不过,有些人要的是你的身体,有些人要的是你的灵魂,有些人隻是看中瞭你的潜在价值,而很少的人,隻为你的真心而来。一个男人,他如果真的爱你,会帮你迅速成长起来,会用尽他的一切资源,甚至填上他的命,把你捧起来,让你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有立足之地,靠自己也能活下去,活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