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在本香时愈发鲜然。冬末春初,自有迎春的野花蓬勃地开满山谷。不过,花香的辛烈与繁杂皆消融于沉香的沉静之中,唯馀一抹纯净温柔,似依著山谷蜿蜒的溪流而生的,淡粉鹅黄的花带。
——这是她在御香殿的香试,替那个不曾谋面的“用香者”制作的香品。
这个用香者,果然是摄政王。
临近香室,石峤在外恭声禀报:“王爷,人到瞭。”
“进。”一个威严的声音平静地答道。
守门的侍卫这才打开门,不过,他们隻让薑月窈一人入内,而把十一挡在门外。
十一眉头紧皱,薑月窈攥著他的袖子,看著他,轻轻地摇瞭摇。
十一抿著唇,没有说话,但也没有阻拦。
薑月窈这才恭身入内。
“薑制香使,你是怎麽想到制成这一丸香的?”不等薑月窈行礼,跽坐在香案前的中年男人,倏尔起身,随意挥手免去她的礼。
他身量颀长却略显清癯,起身时,门扉尚没有完全关闭,袍袖灌风,猎猎而展,投射在白墙上的阴影显得格外硕大。
他坐到太师椅上,上下打量著薑月窈,沉声问道。
摄政王并不咄咄逼人,但他周身气势不怒自威。
不过,十一就守在门外,而且摄政王问的是香事,反倒让薑月窈心下安定。
她认真地开口,道:“回王爷,在跟用香者的三十问三十答裡,民女可知,用香者是一个身居五品以上、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祖籍在南方。平素出入奢豪之地,交游颇繁,喜山、喜冬日。”
“喜山、喜冬日,听著与出入奢豪之地、交游颇繁,不似同一人。”摄政王瞥她一眼,淡淡地指出矛盾之处。
“的确。但人身处俗世,难免有需要隐藏心境、随波逐流的时候。”薑月窈早有所思,点头道:“至于究竟喜奢豪热闹才是本心,还是喜山野清静才是本心,民女是通过第十问问出来的。”
“民女问的是,是否有祈愿与之朝夕相伴的心仪之人。民女以为,人往往难以在心上人面前隐藏本心。而且,喜欢什麽样的人,多半也会喜欢什麽样的气息。”
摄政王身形微动,抬眸看她,但没有说话。
薑月窈又等瞭等,才继续道:“幸而用香者乃性情中人,尽管已过而立之年,依然有祈愿与之朝夕相伴的心仪之人。后二十问,民女专问他与心上人的事。”
“从他的回答裡,足见他的心上人与用香者本性极为相合,她并非一味似青竹凌霜傲雪,乃是性情纯正、清净又不失温柔之人。”
摄政王垂眸看著眼前的错金铜博山炉。
他的眼前,缓缓地浮现出那道模糊的身影。
薑月窈不知,她隻说香事:“民女由此推测,用香者虽然平素出入奢豪之地,与宴交游者衆。但实则,喜高山凛冬,性本好静。”
“所以,民女取白檀香,以定山野清寒之调。添以铃兰、仙客来和佛手柑,以拟合冬末春初的雨后竹香。如此,既不失清雅,又会太过凛寒。”
“再以沉香调和,合春来辛夷、紫荆、迎春、腊梅、碧桃和红杏,斟山间清泉,以甘蜜和之,润其繁杂,取花香的精髓。如此,方足以拟就用香者与心上人两心合和的温柔。”
薑月窈娓娓说罢,还是朝摄政王行一礼,道:“民女献丑瞭。”
摄政王良久没有说话,他看著炉顶的轻烟,闭瞭闭眼,半晌忽而问道:“你怎知他们两心合和?”
薑月窈愣瞭一下,想瞭想,才道:“民女不敢断言。隻是,民女在后二十问中,所有涉及心上人的问题,都加瞭一句:‘若是不知,可答不知。’但是,不论民女问得有多细,用香者从未答过‘不知’。”
“若非两心合和,依用香者的身份地位之高,不会对这些问题如此瞭如指掌。民女也有心仪之人,由己及人,用心体察,所以才作此判断。”
薑月窈并没有在摄政王面前隐瞒自己的心路历程,毕竟,以她的城府,在摄政王这样的人面前,恐怕瞒也瞒不住。
摄政王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抬起头来,环视轻烟拂过的室内,问道:“那,以你所见,这丸香与这间房,适配几何?”
薑月窈微怔,依言飞快地扫瞭眼这间香室。
这间香室应当是书房与香室合二为一,帷幔多以天青与退红二色为主,温柔而清雅。除却桌案上天青色烟雨的瓷瓶裡插著的两枝腊梅花,别无繁丽装饰。
就连多宝格上,除却碧色香盒,便是整整齐齐的书册,没有珍玩,十足十的简素大方。
正因东西少又装点得宜,这间房虽然不算大,但显得格外开阔。
单看到这儿,她的香可谓完美地融入其中。
然而,她留心到多宝格上藏著的几个不知是竹篾还是草编做的小玩意儿,虽不起眼,但怪可爱的,替这间雅净的房间,增添几分野趣。
“若单看这间房间,民女觉得这丸香还可以再多几分灵动,才得配房中主人珍爱的小玩意儿。”薑月窈略一沉吟,不卑不亢地道:“不过,这几分的度究竟在哪儿,民女一时也拿捏不准,还得知道更多的信息才行。”
在她说话时,摄政王下意识地看向那些小玩意儿。他好像才意识到它们在那儿似的,目光怔忡。
当他扭过头来后,终于正色看向薑月窈。
摄政王目光如炬,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沉稳而不失威严。
薑月窈如芒在背,她又不敢直视摄政王,不知道他现在是何表情,更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