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十一内功瞭得，少阁主的人一定没法近身偷听，但老毒医还是紧张地左右四顾，叱道：“你疯瞭，骂第一殿就骂第一殿，你接著我刚刚的话骂干什麽？”
老毒医摸摸自己的胸口，压低声音道：“阁主身体越来越差，少阁主已经在著手排除异己，眼瞅著就是下一任阁主。他可不像阁主，哪怕你帮他除掉第一殿和第三殿，他依然听不得你这种直言劝谏。”
“说来，你之前不是从海市买瞭一节香木吗？少阁主早放出话来要寻香材，越珍奇越好。你不如献上去讨个好。”老毒医苦口婆心地提点他，甚至怀疑少阁主这话就是故意放给十一听的。
“不成。”十一漫不经心地应道：“我送人瞭。”
“你送人瞭？那不是你要拿回傢的香木吗？”老毒医诧异地道：“你总不会是送给你惦念的女郎瞭吧？”
十一点头，早就给自己找好完美的理由：“我把傢裡钥匙给她，她以后就是我的守傢人，怎麽不能收？”
老毒医一噎。他一眼就看穿这是个借口。他真恨不能劝十一把香木要回来。
可转念一想，十一大概是隐刃阁裡最有底气满不在乎的人。
因为十一本来就是被刻意打磨成这般模样。心思澄明，一望可知。
这样一来，阁主紧捏著他唯一的软肋，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用他杀人卖命、震慑诸殿阎王。所以，隻要他刀锋仍利，少阁主就会继续用他。
但十一刀锋仍利吗？
老毒医眼裡闪过一丝忧虑：“十一，你刚刚的意思，你不是因为杀第一殿的时候，看到瞭点什麽，起的心思？”
他甩甩手上的《避火图》。
“当然不是。”十一睨他一眼，古怪地道：“他这样很蠢，我已经告诉你瞭。”
老毒医心裡一咯噔，故意激他：“那你是怎麽回事？你的动心起念，就不蠢？”
“当然不。”少年经不起激，哼一声，理直气壮地道：“我隻惦念窈窈啊。”
“窈窈”这个词，亲昵得连十一都为之一怔。
他从来没有当面这样唤过薑月窈。
可是她入梦太多太多次瞭，多得连他梦裡的称呼都变瞭。
老毒医更是眼光毒辣，一听就知道不好。
他本来还以为，十一隻是因为看到香豔场面，所以才春心荡漾。这下好瞭，原来十一看到第一殿夜御数女，跟和尚似的。
可他竟然这般惦念这个名叫“窈窈”的女郎。再联想到十一惯来守财奴似地守著他傢裡的东西，竟会把香木送给她。那他得多喜欢她？
“怎麽不蠢呢？”老毒医声音压得更低，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觉得第一殿蠢，第三殿就不蠢瞭吗！？”
十一觉得莫名其妙：“跟第三殿有什麽关系？”
“你隻因一个女郎动心起念，隻惦记她，甚至还觉得多抱别的女郎是件蠢事，说不准还看不惯旁人多看她一眼。这不就会变成第三殿那样吗？”老毒医语重心长地道。
“你看第三殿喜欢那个女郎，锦衣玉食地养著她，钗环香品不知送瞭多少，好不容易挣命得来的傢当都给她。替她修葺宅院还不够，竟带她离岛……”
老毒医还要说，忽而听闻少年喃喃：“如果这就是喜欢，为什麽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没觉得麻烦？”
喜欢，不应该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吗？
可为什麽，他待在薑月窈身边，哪怕他吃醋、著恼，他怎麽还是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那是因为麻烦事都在后头。”老毒医差点儿气得仰倒，敢情十一喜欢女郎的流程都快走完瞭啊。
“第三殿最后落得什麽下场？他把自己身傢性命全搭进去瞭！如果不是那个女郎事先给他下毒，又暴露他的藏身之所，你以为你真的能那麽顺利地杀瞭第三殿吗？第三殿可比第一殿聪明多瞭。”
十一斩钉截铁地道：“她不会。”
薑月窈才不是这样的人。
老毒医恨恨地下猛药：“你怎麽知道？你喜欢窈窈，可窈窈喜欢你吗？没准就在你回来的这当口，她已经看上别人……”
十一脸色一变。
他忽而记起他们初见时，章嬷嬷一心想要给薑月窈找“品性贵重的郎君”。
她从来没说过，他究竟行不行。
十一扯过衣服一裹，抬腿就要走：“我去问她。”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老毒医急得直拍大腿：“十一，你是个杀手。你要是把这麽大一个软肋暴露在外，像第三殿一样，会死的！”
“不，我不会。”十一止步，回首看著老毒医。
少年站在海边，夕阳替海岸镀一层金，落在他身上，随他被海风吹拂的衣袖热烈翻滚。
他眸色清明，站在云翻浪涌前，一字一句，认真地道：“我会把她带回来，永远藏起来。”
“你怎麽知道她愿不愿意……”老毒医还想说话，但十一已如浮光掠影，迅疾地远去。
徒留老毒医气急败坏地吼：“你丫的怎麽这麽油盐不进！别走，赔我鱼——”
二月十五日。
天际刚露一线鱼肚白，薑月窈就从浅梦中惊醒。
她双手掩面，缩进被窝裡。
梦裡，她开坛啓香，可她没从陶坛裡倒出香丸，却倒出一个小小的十一。然后，他越长越大，大到能将她圈进怀裡，执拗地问：“你喜不喜欢我？”
她怎麽会做这种梦……
一定是因为今天就是兰蕊园品香会，她紧张而且兴奋，顺便遗憾一下十一没法赶回来参加，才会做这麽古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