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小人了你把我怎么着吧!?老子今儿替你爹妈教育教育你!谁姓九,你丫说谁姓九!裴建军你少拿川儿当挡箭牌,是爷们儿有能耐你别躲!”
九儿急了,其实也并非真的恼羞成怒,只是受不了在嘴上输给嚼子,更想在实际行动上压倒那个欠招的混球,可他越是想给嚼子一个“受教育”的机会,越是会失败,因为嚼子从来都只会往我身后躲。
九儿不敢在这种情况下随便动手,他怕打着我。
九儿从来没对我动过手,他这个出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却从小就受尽贫寒,他长得漂亮到没道理,却最反感别人夸他的相貌,他看遍了家里薄薄厚厚的书本,歌词提起笔来就能写,却从不在意嘴里的糙话和行为上的动粗。
然而,这个不知该说是粗还是细的景小九儿,对我,可以说是抛弃了一切高高低低的原则,真心拿我当铁哥们儿的。
嚼子说九儿敬畏我,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又觉着,难道真的是那样?
都是同龄人,谁能比谁高深几分?我有什么值得他敬畏?没有吧……
可,他殴过嚼子,捶过林强,甚至跟六哥开玩笑的时候都会假模假式动个手,唯独对我,却从来没越雷池一步过。
当然,他知道是我让林强脱离开“桥”的时候,是冲着我爆发过,然而即便那时候,他都没有碰我一点皮肉,反倒是我,狠狠给了歇斯底里中的他一记拳头。
“裴建军!你他妈少往川儿后头躲!你别以为你躲你家长背后头我就不敢动你了!”记忆里,九儿这么怒气冲冲却带着笑嚷嚷。
“谁跟你说了这是我家长,这是我‘家里的’,懂吗,‘家里的’者,‘内人’也~‘内人’者,‘老婆’也……”同样是记忆里,嚼子这么嬉皮笑脸气喘吁吁的回答。
“行了都别闹了!再闹一个个儿给你们扔护城河里去!”记忆里,我像个应付两个孩子的妈一样,忙乱着,烦躁着,却也快乐着的扯开他们俩的纠缠不休。
十五岁,青春期的最高潮,我们心思无知到天真,头脑简单到愚蠢,我们可以抱着一台现在已经绝版的老ny单卡式录音机,如醉如痴,如痴如狂的听着那些现在已经早就听不到的旋律,然后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被人这么膜拜一般想往。
然后,等到我们真的被膜拜了,再回头去看看曾经年轻过的自己,才恍然惊觉,那已经相隔了二十七年。
是谁让光阴过得如此之快的?
还是说我们在不经意间就潇洒放手任其远去了?
我们也许真的是太潇洒了。
“将来,你说,除了摇滚,咱还能干点儿别的吗?”一块儿在陶然亭湖边儿溜达的时候,九儿突然问,他难得的特别认真特别深沉起来,连眼神都透着飘渺劲儿,让我觉得他背后有了天使的翅膀似的。
“你行了吧,先把你那吉他弹好了再说别的,昨儿你可又跑调儿了啊。”嚼子一如既往泼冷水。
“滚你舅的。”九儿从后头给了他一脚。
“你就不能不刺激别人啊。”干脆向着九儿说了话,我在嚼子露出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之后忍着笑扭回头来,“九儿,你想干点儿什么别的?”
“做个小买卖什么的……哎!你笑个鸟儿啊?!”本来还想认认真真跟我表达一下想法,却听见了旁边传来的诡笑声,九儿终于怒了,他用那双大眼睛瞪着嚼子,瞪得让人瘆得慌。
“得得得!我投降,我说错话了,您就权当我放屁来着成吧?”裴建军同志软下来了,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他这种屈服绝不是好兆头,果然,很快的,他就从另一个角度又来了精神。
“千万可别拿您那双大眼珠子瞪我,我天生胆儿小,再说也实在怕您把眼珠子掉出来,您说您给掉出来了,我跟川川还得帮您满地追着捡,又怕踩了……”
我没等九儿发威,就抬手给了嚼子后背一巴掌。
“闭嘴!”
“哎!闭嘴了!”他做了个特傻的立正敬礼姿态。
“去给我买冰棍儿去!”
“得令——!”
被指使得很欢愉的家伙摸了摸兜儿里的钢镚儿,便一溜烟儿冲着冷饮车跑过去了。
“他请客?”九儿问我。
“嗯,他上回一口咬走我半根儿红小豆。这回算罚款。”
“要说你们俩真是哈……”九儿坏笑起来了。
“是什么。”
“是那个呗。”
“哪个?”
“那个啊~~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儿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晚上枕的一个枕头……”
“你有完没完!”轻轻推了他一下儿,我冲他皱眉头。
“本来啊,你瞅瞅你俩这亲劲儿的,表面上是一根儿冰棍儿打得欢,暗地里……”九儿本来还想来劲,却终于在我的怒目而视中安静下来,两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他撇嘴,“得~当我没说,你就当我也放屁来着行了吧~”
你以为你不是,我心里暗暗念叨了一句,而后侧脸去看那不远处站在冰棍儿车前头,正在一站三道弯儿,伸手从短裤口袋里掏钱的嚼子。
十六岁的他,只大我一年,却好像有种已经接近成年人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窜到了一米七几的个头儿,黝黑的胳膊腿儿,太阳晒在皮肤上,宛若又涂了一层油,紧绷绷的那么亮,再加上那一头卷毛,那鬼机灵的小眼睛,那微微从上唇萌生出来的,淡淡的小胡子,这个虽说足够瘦,却再也不是当年啃着老玉米阻碍我做值日的小屁孩的家伙,就这么在我一不留神之际,比我更早的,往成熟迈了一大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