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口,说这次来,是想道歉的。
田钺没有说话,只是摸着把下巴放在他腿上撒娇的土豆的头顶,看了看对面不远处那正渐渐眯起一双异色的眼的男人。
“田总监,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是我……让你差点就在‘那条街’遭遇不幸……”秦永阳继续试着表述自己的想法。
“你先等等。”终于出声了,田钺打断了对方的言辞,摆了摆手,他苦笑,“什么田总监啊,这人已经蒸发了行吗。”
“可……”
“我是想让你死来着。”撇了撇嘴,他站起身,想往前走,却发现对方在后退,突然意识到秦永阳是庶民,而庶民应该是比上面任何阶层都更受不了发情的气息的,他止住了脚步,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着头略作思索,他抬起头来,看着秦永阳,直接转移了话题,“……你跟你家那位,以后都永远不可能再要孩子了吗。”
“啊……?”秦永阳皱着眉愣住了。
“听说,你的身体因为……流产,受了很大损伤。”
低垂着眼,咬着嘴唇沉默片刻,秦永阳点点头,然后带着微微的鼻音回答:“是,不过……冯郴还可以的,如果真想要,还是能有的。”
“那就再要一个?”
“不知道……再看看吧。也许,过个一两年,适应了现在的环境,会想要的。”
“现在环境很糟糕吗?”
“不,没……只是还不适应……”
“条件很差?”
“倒是也……”下意识看了一眼白未然,冷汗冒得更欢了,秦永阳不知这话到底该怎么说才好,才对,才不至于惹火上身,最终,还是干脆豁出去了似的直接开了口,“生活条件,其实是还好的,略微捉襟见肘一点,但至少安稳,不管怎么说,穷些,累些,不自由些,都比逃亡强多了。最起码,心里是踏实的。”
田钺知道,说到这个份儿上,是实话无误了。
“而且……”顿了顿,秦永阳发现对方表情柔和了几分,便继续念念,“我们也都知道,是田总监……你说了好话,我和他,才不至于沦落到更糟糕的地步,所以,就想无论如何,也该来道个歉,道个谢。‘书店’那边,说我们两个一次只能过来一个人,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是从我引起的,我就和冯郴说好,自己过来了。没有变成鬻犬,这件事,你……是我们两个的恩人。”
等到这番话说完,田钺的表情,就不只是柔和几分那么简单了。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难以言表,百味杂陈。
他恨过,也愧疚过,他想把所有受过的罪孽都归结到这个人头上,又想怨天怨地怨自己,他想死都不放过对方,却又想与之相逢一笑泯恩仇。他问自己,现如今,跟秦永阳,到底算不算已经扯平?可后来,他得到了明确的结论,就如同他对白未然说的那样,喜欢与伤害,永远不可能扯平,他和秦永阳,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根本没办法衡量到底哪一方损失更大,那一边罪孽更深。而罪孽是别人的评判,损失却都要自己承担,从根本上,这两样东西,出发点就不同,就算硬放在一起比对了,也得不到正确答案。
于是,田钺能做的,包括秦永阳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放下。
“你就好好过吧。”表情平静下来,田钺咬着牙,闭了一下眼,继而轻轻一咋舌,“我现在挺好的。咱俩的恩怨,你要是愿意,就当是刮一阵风,放了个屁,由它去吧……”
放下,是田钺的决定。
秦永阳惊讶于会得到这样的结果,那个再偏离轨道一丁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男人,没有骂他,没有动手揍他,而是要和他一起,把过去的所有,都放下。
田钺不是圣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也难受,可他明白,揪着别人不松手,等于揪着自己不松手,这是双倍的疲惫和精神压力,他又何必呢。
如他所说,他现在,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冬天,过去了。
春暖花开的日子,近在眼前,而这,将是他在狼群里度过的第三个春天。
第一个,是段痛苦不堪的记忆。
第二个,是个矛盾重重的阶段。
他要在这第三个春天里,做出人生中最重大的一个决定。
某个周末,他让白未然带着他,又一次离开了别墅区。目的地,是堂弟田槊经营的花店。地址,是让白未然动用关系查出来的,然后,他去和对方打了招呼,见了面,在那个瘦小单薄却精力充沛的男人惊讶到极点的注视下说自己可能要出国定居了,走之前,最后再看看他,看看硕果仅存的值得再看一眼的血亲。
“二叔二婶,就劳驾你给带个好,我就不去打扰了,说实话,自己过去那么绝情,主动切断了联系,现在也真是挺没脸再见他们的。”
留下最后这么几句话,田钺笑笑,准备离开。
堂弟一脸担忧,叫住他,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他摇头,说没有,他好得很,他真的好得很,最起码,日子过得总算是有价值了,没有原来那么忙那么累那么风光,可终于活出滋味儿来了。
所以,他真的是好得很,好到不能更好了……
那天,回到大宅后,田钺把自己关在屋里,好久。
那天,是他决定永远离开“猿种”的世界,留在狼群里的日子。
那天,白未然靠在从里头紧紧锁上的卧室门边,听着屋里传出来压抑的,男人低沉的哭泣声时,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心疼。
他知道田钺的想法,就算对方没有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