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听到这种说法的田钺,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
大约,只能说是犯人听到典狱长说,早晚,监狱里里外外的内幕我都会让你知道时的心情一样吧。
值得高兴吗?
值得期待吗?
还是该更加失落,更加愤怒呢……
也许都有,否则,就不会满心都是悲喜交加反复中和反复融合之后才产生的深深的无奈。
从那天起,田钺开始了在狼种的中心地带工作的微妙的经历。
他不想否认自己还是有些不情愿的,各种限制,各种骄傲被打压的愤懑,各种才华无法施展的压抑,然而,他也无法否认,这些也许太简单,简单到堪比人格侮辱一样的工作,救活了他。
他是没有丧失自己的强硬,即便心里会怕,他在和白未然直面时,也仍旧是强硬的。但简单的工作真的让他尝到了久违的成就感。缺乏成就感,会让人心冷却和倦怠,就如同一直被排挤到团队之外,什么任务都不给的万年板凳队员,太久之后也就无法上场了一样,田钺在眼看着即将变得迟钝疲沓时,以一种最微妙的途径,重新得到了自我认同的机会。
他也许该谢谢白未然,也许该谢谢他自己,因为有事可做,让他活过来了,让他对每一天醒来产生了期待,让他逐渐重新具备了计划性,而不是混吃等死的绝望。
人啊……真是奇怪又下贱……
心里时不时就会骂自己这么容易就屈服于这么点破工作带来的破成就感,却也无法否认就是这样的成就感让他没再轻易有发疯的趋势,田钺度过了最初的一个星期。这期间,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有精神头,这种变化,也许只藏在眼神流转之间,可只要不是傻子,就都看得见。
比如白已然。
那个确实是对他放心不下的大男孩,在周末时又过来了。假装看不见大哥一脸的不悦,硬着头皮按门铃然后低着头进屋,他直到看见照例坐在吧台那边敲字的田钺,才露出笑脸来。
“田先生~我来看看你~你……精神还不错?”
“啊,还行。另外,就别叫这么生分了吧。下回能不能换个称呼。”难得能有个让他还算待见的狼种出现,田钺其实也是高兴的,把笔记本推到一边,他打量了一番跟他身高差不多,但明显就是年轻人身材的白已然。
之前和鹿瑶光聊的时候,听说这孩子才二十四岁,二十四啊,比他小一轮呢,皮肉足够嫩,足够紧,腰也足够细,穿衣打扮更是怎么流行怎么来,再加上搭在脖子上的耳机和肩膀上的双肩背包……
“你是刚下课?”低头看了看对方手里厚实的医学类书籍,他问。
“啊不,我是刚回了一趟学校,有个报告要写,图书馆借几本书。”笑了笑,白已然摘掉书包,把刚借来的参考资料塞了进去。
田钺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客厅里坐着翻杂志的白未然,撇了一下嘴,就像这个家的主人一样,走到冰箱前,从里头拿出来一瓶果汁。
“外头很热吧。”把饮料递给对方,他问。
“啊,还好,我可以吐着舌头排热降温。”
“……哈?”
“哈哈哈哈逗你的,狼种汗腺和人一样在身上,不在舌头上。”欢乐的大男孩暂时摘掉口罩,喝了一口冰凉的果汁,舒舒服服吐出一股微冷的气。
跟着笑起来,田钺没辙地摇摇头,抬手扣上了笔记本的屏幕。
两个人之间的交谈,是自然而轻松的,田钺真的没办法否认,他确实越来越喜欢这个随和活泼的孩子,他没有傲气,没有架子,没有故作的矜持,他就像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亲弟弟,未必仰望自己,但是会毫无芥蒂地善待自己,就算自己曾经对他态度不好过,也完全可以抛到脑后。
他要是个普通人类,该多好。他们要是在田钺的世界里可以这样相处,该多好。自己不是被软禁者,对方也不用老惦记着戴上口罩,该多好……
“你爸还好吗?”控制了一下情绪,他问。
“我哪个爸?”
“啊……鹿。”
“噢,好得很,昨天刚刚抽空去给纹身补了个色,年头太久,褪色了。”
“他也有纹身?”
“有啊。我爸身上是一头鹿,然后鹿爸身上的是一头白狼。”
“嗯……你爸那个,我听说过,康樵跟我说的。不过他没说过鹿瑶光身上有什么图。”
“林中的白狼,可好看了。”提到父辈的纹身,就格外兴奋起来,白已然边说边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我爸不是叫白上林么,取那个‘林’字,狼是蓝眼睛,从黑松林里走出来,构图美爆了。”
“那……你爸,跟‘他爸’,真的长得一样?”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着不远处那男人,田钺试探地问。
“是啊,双胞胎。一模一样。”肯定过后,也压低了声音,白已然扭脸半捂着嘴嘟囔,“不过我爸很温柔,北狼王就……你懂的……”
田钺带着奇妙的快乐渐渐挑起嘴角的时候,大致能听见这两个居然可以这样无障碍相处的家伙在议论谁的白未然,则一点点皱起了眉头。
他也许是不想放任自己这么不高兴的。
但一种他目前死也不肯承认的情绪正丝丝缕缕,无法控制地从他心缝里钻出来,恣意繁殖,速度如此之快,让他没过多久,就连想要否认想要打压想要剿灭这种情绪都变得像个笑话,半点可行性也不具备了。
那种情绪,叫嫉妒,丑陋的,扭曲的,冷飕飕又火辣辣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