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过一次了。
他的精神,却因为这一次体验,重新掌握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哈……”想笑,却连笑得冷一点苦一点都做不到,田钺抬起手臂,看了看腕子上的白纱布。
包扎方法相当老道而且专业,手指还能动,而且伤口不疼,看来是及时做过手术也打过止疼针之类的东西了。但他显然没有离开过这栋房子,没去过医院,所以……啊……对,鹿瑶光来过,这些都是他做的。
那么,在整个过程中,那个始作俑者又在干什么呢?
闭上眼,努力回想着也许并不愿意去回想的片段,隐隐约约,他记起了那张紧紧皱着眉头的,完美的脸。
呼吸急促凌乱,异色的瞳孔有点放大,站在鹿瑶光身后的男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忍耐。忍耐着这种焦虑不安,还有恐惧。
开玩笑……恐惧?他怕什么?怕这条狗死在他床上?他有的是钱,这套大宅子都塞不下的钱,死了一条不驯服狗,再养另外一条驯服的不就得了?
怕个屁啊……
虚弱中,田钺胡思乱想着慢慢坐起身来。
他的记忆,只截止到那个男人的那种眼神为止了。然后,是无边的黑暗,估测着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他打量了一下四周。
自己是在主卧室没错的,身上是干净柔软的睡袍,没有半点血迹。
头还是晕,他没法下地,用行动还算灵活的那只手抓过枕头垫在背后,他靠上去,吁了口气。
外面天是亮的,而且是早晨的光感,看来,他是昏睡了一整夜,现在是第二天了。
“操……”就算伤口不疼,无力感也还是令人焦躁乃至恼火,田钺揉了揉太阳穴,停止了思考。
但打断他的,绝不只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有从门外走进来的身影。
那个作息随意,从来不用奔波着上班,脸上却带着莫名疲惫的男人走进门,看到他已经醒来,先是有点惊讶,随后,就止住了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脚步。因为他看到了对方就算虚弱着,也还是有翻身下床逃开的意图。
“不会再对你怎样了。老实躺着。”烦躁地叹了口气,白未然继续尝试着往前走,起初他走得很慢,脚步都是在试探,直到发现田钺确实应该是不会在他靠近到某个程度就开始像被突破了安全距离的野猫一样冲他龇牙咧嘴弓背炸毛,才略微放松下来,一直走到床边。
那是一段难堪的静默。
两个男人,两个雄性,两头野兽之间的静默。
焦虑疲惫的强者有通身野兽的危险,虚弱戒备的弱者更是通身野兽的危险,两种危险气息在宽大的卧室里纠缠对撞,惹得双方都一阵烦躁不堪。
最终打破这种僵局的,是白未然。
“你神志恢复了?”他问。
田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那男人什么意思,他说的不是他从昏睡中醒来,而是从那种持续了两个月的灵肉分离的状态。
一想到那些,就根本不乐意回答了,开始扭头赌气的田钺看着窗外柔和的光线。
“我……还是不会放你走的。”低沉的声音把这么一句话缓缓说了出来,撞得田钺心里一阵钝痛。哈,那当然了,你当然不会“放生”了,你怎么可能那么慈悲心肠?就算这么折腾过,你我的身份还是没变不是吗?你还是堂堂帝君,我还是你养的……
“我不会再拿你当鬻犬。”
什么?
“你不能离开,但我不会再拿你当鬻犬对待,也不会再对你动粗。”好像被枪指着一样,说出那种让步的话来,白未然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叹了口气,继续告诉对方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地下一层你不用住了,我会把那里恢复原样。身体恢复后,你就睡客房,离主卧室最远的那间客房。需要什么东西,会给你置办齐全,你这几天可以先列单子,写好之后,交给蒋鸾。平时……屋里所有的东西,你可以用,我不会再限制你非要呆在哪儿或是做什么。只不过……”
“我不能离开。”接走对方话尾时,田钺心里,眼里,语气里,都有种毫不费力就能体察到的悲凉,是,这确实是很大程度上的改善了,从笼子,到地下一层,到整栋房子,他确实是一点点从狗,变成了囚犯,又从囚犯,变成了被软禁者,但他终究没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也是目前唯一想要的自由。
他不自由。
他一天不能离开,就一天不自由,这是事实。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白未然总算是再度开口。
“是,你不能离开。”犹豫了一下,那男人伸出手来,轻,却也分外坚决地,捏住了田钺的肩头,然后,在对方条件反射地浑身颤了一下时又再度松开,略作沉吟,坐在了床边,用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看,“不能离开,也不能再寻死。”
啊哈?!
“能让我解脱的两件事,都给我禁了?”就算心里想的也是自己不会再寻死觅活,嘴上也还是要表达一下不爽的,田钺咬着牙反盯着对方,眼里都是虚弱的忿然。
“嗯,就是这样。尤其是第二条。”
“不能死?”
“不能寻死。”
“有什么差别。”
“死是不可抗力,寻死是主观抉择。”
“你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
“……总之,不能寻死。”
“不寻死让你关我一辈子?”
“嗯。”
“你……!”
“冷静点,否则伤口不易恢复难受的是你自己。”
“……”
“不能寻死。”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