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钺心里都骂翻了,但他还是保持住了自己的表面镇定,应了一声,他耐着性子继续听。
“我给冬狼王、西域王和蜀中王做过纹身。冬狼王是横跨双胛的一只硕大的海东青,那是他们家族的族徽,然后西域王是满背的大威德金刚,蜀中王最特殊了,是背后的一棵老橡树。”
“也是族徽?”
“不是,那是他跟他的伴侣当年定终生的地方。”
“……是吗……那,你们是一旦定下来了,就一辈子?”
“基本是,狼种是终身单一伴侣的,毕竟味道这种吸引,根本没法改变。礼成之后,就会一直带着对方的味道,除非丧偶,几年之后味道就淡了没了。那时候就等于说是可以再找新的对象了。”
“那,‘礼成‘又是什么?”
“礼成啊……说白了,就是情到浓时在彼此脖子上咬一口。”说着,康樵用指尖碰了一下田钺的颈动脉,“狼种这个位置有香腺的,荷尔蒙大爆炸的时候,咬一口下去,会在血液里留下彼此的味道,这就算是礼成了。”
“哦……”脑子里,突然想起很多时候,真的是很多时候,白未然都习惯性贴着他的颈侧嗅个没完,莫非,就是在下意识拿他当狼种,在找那个什么鬼香腺?
一阵恶寒,还觉得有点恶心,田钺皱皱眉头,暂时不出声了。
于是,说话的,就只剩了康樵。
他给他讲八大狼王是怎么分地盘的,北狼王白子虚跟冬狼王和豫湘王关系最好,当年他是如何怀着孩子为了狼王宝座拼尽全力从勾心斗角血雨腥风的争夺中最终胜出,作为帝君,白未然又是如何完全继承了白子虚的狼王气质和骨子里的骄傲的,许许多多听来简直就是怪谈一样的片段,在康樵口中,却只是传奇故事,只是一个家族,一个种族,内部流传的故事而已。
“你这么跟我聊天,跟我接近,你家里人不介意吗?”等到对方暂且停止了讲述,田钺忍不住问了一句。
康樵只是笑笑:“我是提倡鬻犬也该有权利的,你知道。我家那位嘛,也算开明。”
“那你父亲呢?”
“他也还好。”
“……”
“田先生,我觉得,你真的算是很顽强了,换做别人,大概心态早就溃不成军了吧,可能都已经自行了断了之类的……”
“你怀着个孩子,就别说什么了断不了断了。”与其说是不想让对方说,不如讲是根本不愿意让自己去琢磨。他确实是顽强,但他不是没想过自行了断,他确实是活下来了,但他不是从未溃不成军过。他在矛盾地顽强着,茫然地猜测着也许会有的将来。
自由的将来。
一想到自由,神经就再度紧绷起来了,一时间甚至有点走神,以至于康樵问了他两遍要不要去洗个头发,他才恍然。抬手摸了摸确实已经短下去的头发,还有感觉凉快了不少的脖颈,田钺吁了口气,站起身来。
布单,是他帮着抖掉碎发而后折叠起来的。工具,是康樵自己收拾的。地,是田钺扫的。那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一脸愉快的男人离开时,田钺再三道谢,但康樵并不知道,他所谢的,不是理发,不是聊天,而是袖口里的那把剪刀。
收布单的时候,他以此为遮掩,顺了工具箱里一把带锯齿的理发剪。
就冲这把剪子,他要谢谢康樵。
愧疚,不是没有,可逃生的欲望战胜了所有。
当天夜里,他的逃生计划,开始实施了。
夜长梦多,田钺不想耗到噩梦的光临。
一切都是按照他最初的想法进行的。他从水箱里翻出窥视镜,怀揣着狂乱的心跳,用极其别扭的方式,双手配合,借着楼梯上柔和而昏暗的地灯的光,一个键,一个键,按下了密码。
他在按到最后一个数字时,汗已经顺着额角滑下来了,但最终,他听见了开锁的声音。
门,一寸一寸被推开,楼梯,一层一层被走完,田钺紧紧攥着剪刀,呼吸急促,一刻也不敢停留地穿过奢华的大厅,找到这栋大宅子的后门。
门居然没有锁。
他居然就那样,逃了出来。
夜深人静的别墅区里,一个男人借着夜色,一路狂奔。穿过灌木丛,穿过大大小小的独栋别墅,曲曲折折,跌跌撞撞,最终,见到了边界的围墙。
男人脸上显露出狂喜来,因为那围墙果然,只是铁艺的栅栏!!
半秒钟也不敢耽搁,田钺一个纵身,爬了上去,他顾不上铁艺栅栏上的雕花刮破了他的裤脚,用最快速度爬到顶端,又猛一翻身,他就如同逃离集中营的囚犯那般,根本不在乎是否会摔疼骨头,或是擦破皮肉,手一松,他整个人跌落到围墙之外。
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除了他自己的心跳。
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这里只是一条僻静的后街,不远处,是个路口,因为隔着高大茂盛的法国梧桐的枝叶,他看得见刚刚从黄色闪成红色的交通灯。那里就是大路了!上了大路,看到路牌,他就能知道自己在哪儿了!知道确切的方位,下一步往哪里逃,也就不难了!!!
心里,是那么想的,田钺没有犹豫,眼里满都是疯狂的喜悦,他直接冲着路口跑去。
而就在他眼看着快要跑过人行道时,一辆不知从何处拐过来的车,就在踩刹车的同时,骤然朝着他打开了刺眼的远光灯。
随着尖锐的刹车声,田钺让那光线弄得霎时间一阵暴盲,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