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真走了。
真的走了。
若是得了救星似的投奔东山也便罢了,可临走前,他都在向着西山口说话。
冯临川不是傻子,不是只懂得鲁莽的汉子,他清清楚楚看在眼里。而让他更加震撼的,是念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那根本就不能再说他是个和尚了,正像是冯临川曾经预言过的那样,“绍雄”二字,已经从骨子里渗透出来,拦都拦不住了。
不管次子再怎么一身狼性,长兄的威严,都不是说说而已的。那是一种真实存在,而且只在兄弟之间弥散的独有气场。不管他穆绍勋接受与否,穆绍雄都是大哥,都有让他不得不服从的气势。
原来,这气势一直藏着,藏得那么深,深到让冯临川一度认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看到个隐忍再隐忍的念真和尚了。
“你啊……”带着没辙的笑翻身躺在床上,冯临川伸手揽过旁边的枕头。
他忽然想,若是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或者哪怕只有他冯家寨的弟兄在,而不是面对着那对自己大哥有着过度偏执情绪的独穆狼,他都会一把死死抱住念真,拼力亲他,逼问他到底是不是已经把心思留在这个当初劫掠他束缚他胁迫他的男人身上了。他若不说,就干脆狠狠“折腾”他一番,直到他哭着求饶,求饶着承认,而承认之后,自然是要狠狠“折腾”第二轮的……
这个要人命的和尚!
三天,只是三天而已!不管再怎么寝食难安,也只是忍耐三天而已!咬牙切齿想着,冯临川皱着眉,闭上眼。
而他所有咬牙切齿的忍耐,在夜色还没降临之前,就都化成了灰烬。
冯临川刚刚躺下没多会儿,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习惯性的把手扶在还没摘下来的枪柄上,他坐起身说了句“进来”。
而推门进来的人,却让他意外。
是念恒。
“那个,冯先生……”走路不稳的孩子撑着手杖,小心迈过门槛。
“怎么了?”冯临川上前几步抓着念恒的胳膊,把他扶到桌边坐下。
“谢谢冯先生,那个,刚才……”缓了口气,念恒尽量小心的问,“刚才,欧阳先生去我那屋了。”
“哦,然后呢?”
“然后我问他,早晨那枪响是怎么回事。”
“枪响啊……”撇了撇嘴,冯临川坐在椅子上,“他怎么说的?”
“他说,是‘东边’和冯家寨有了点小摩擦,已经解决了。”
“是,解决了。”
“可……”
“?”
“可我师兄让他们带走了是吗?”眼里尽是被遗弃的小狗的神情,好像找不着魂儿的慌乱已经溢满了全身,念恒往前欠了欠身,看着脸色突然间也有点不好看的冯老大,“冯先生,我师兄要是在那头儿受欺负可怎么办?!”
“他不会受欺负。”提到念真被带走,冯临川耐着性子压着火气尽可能委婉的回答,“他们毕竟是兄弟。”
“兄弟这事儿,我听说了,但……”
“怎么了?”发现那小和尚欲言又止,冯临川追问。
“他二弟,毕竟不是冯先生你啊。”
“什么?”
“我知道你待他好,这我放心,可谁知道他二弟待他是不是一样好?”
那肯定是不一样啊……
冯临川在心里哭笑不得回应了一声。
穆绍勋会对那个总是让人没辙的前和尚百般容忍吗?也许会吧,但那是因为他们是兄弟,然而兄弟间的容忍,很多时候真的比不上……那什么之间的。
哪什么呢?他和念真现在算是什么?夫妻?土匪跟和尚组成的怪异夫妻?他这个骄横跋扈的一山之主,抢了个出家人做“妻”,男……妻。
他本以为自己会孤老的,做不到像父亲那样找个美娇娘当压寨夫人,从来视线不在女人身上的他都没有想过会在三十七岁这一年遇上个让他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有了疯狂的独占念头的和尚。这和尚看着像兔子,像绵羊,骨子里却是头狼,披着隐忍和沉默外衣的狼。
他把这头狼囚禁了,掠夺了,却始终无法驯化。念真不会变成他最初希望的那样,做个乖乖守着他任凭他折腾的宠物。他骨子里的狼性就算藏得再深,也无法抹杀。于是,不可避免的交锋过后,他冯临川输了,输给了对方倔强到不给自己任何后路的性子,也输给了自己要和这倔强的家伙长相厮守的执念。
跟他过吧,还能怎样,没有比这个人更配得上你冯老大的了,也不必再试图驯化了,你分明更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吗?倔强,沉稳,顽强,不是非,一语不发之中就能收获山上弟兄的敬仰和喜爱,这么个人,你不牢牢把他“困”在自己枕头边儿上,难不成要拱手让给旁人?
哼。
“冯先生,东边,要是不把我师兄送回来怎么办?”眼里闪着担忧,念恒问得有点委屈。
“不会,三天之后,我去接他。”被问得眉头一皱,冯临川用指头敲了敲桌面。
念恒脸上见了一丝愉悦,不过很快就又低下头去了。
“冯先生,你别误会我,我不是催你,我就是……”说着说着,竟然听见了鼻音,“我就是想我师兄了而已……”
“嗯。”暗暗想着“你以为就你有这种念头?!”,冯临川干脆顺着话题往下说了,“你一直和念真关系最好?”
“嗯!”小和尚马上点了头,眼里放出奇妙的光来,“他最疼我!”
“疼你?”
“我娘死得早,不大记得了,我爹虽说疼我,可也因为我手笨,学不来他的技术打过我。后来我爹也死了,我流落到庙里,那么多师伯师叔师兄,就属他最疼我。当初我给他剃头,不留神还把他耳根划了个小口子,见了血,我吓得要死,他都没说我半个字……然后他从外头化缘带回来好吃的,还头一个想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