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眼睛湿润润的看着陌生的男人,念恒感觉自己被某种强势的力量压迫得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不过对于念真来说,他突然间看到了希望。
冯临川没有阻拦他,太好了……
只要能顺利独自回到法天寺……
“老四,麻烦你去给叫辆洋车来。”冯临川示意了一下江一凡。
“不用了。”念真在江一凡答应之前就赶忙否决,“出家人,坐着洋车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那你就自己‘走’回去?”故意强调了一下那个走字,冯临川看着对方突然红了脸,嘴角就又挑起来了,又扫了一眼江一凡,他转身边往堂屋走,边抬起手来看似很是洒脱的摆了摆,“得,那既然念真师父说要自己走,就让他自己走吧,不送了啊。”
那天,念真就那么离开了江宅。
他心里固然是有疑惑的,身体固然还是别扭的,可脚步并没有放慢。
告诉念恒先在城里化缘晚点再回去,他自己低头迈步,尽可能平稳快速的往法天寺走。
果然,他不能做匪类的……“男宠”,果然不能!心里莫名的排斥让他头疼不已,再想到自己那两个自甘堕落当了匪的弟弟,就更是令他心浮气躁。他并不清高,并不纯粹,可若说就此生活在“山上”,他又如何做得到?!
想想都觉得可怕了吧……
边筹划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边悲哀着自己沦落至此的境况,念真低着头,忍着腿脚的酸软,急匆匆前行。
然而,就在他刚走过西四牌楼时,就听见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了马蹄声。
想着应该是过路的马车而已,念真没有回头,或许,他错就错在没有回头。
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时,意识到格外浓重的危险气息,念真才不安中抬头去看。
他看见的,是一匹高大的黄骠马。
马背上坐着的,是个同样高大的男人。
逆着正午时分刺眼的光线,念真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下一刻,他已经被一只手猛的拽住了僧袍,继而硬生生扯上了马背。
被扯上马背的经历,这不是第一次了。
真的不是第一次了。
“放我下去!!”惊慌失措中下意识死死抱着马鞍,念真连他自己都意外的大声喊了出来。
但回答他的低沉声音,却相当从容。
“放下好办,摔坏了算你的算我的?”隐约带了笑意,那劫掠者牢牢搂住念真的腰,继而拉紧马缰,调转马头,往城北走去。
北,北不是好兆头。
他又要被带往口外那是非之地了!
“我只是回法天寺而已!你……你让我回去的!”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量这么说的念真想扯开紧紧搂着他的那只手,却又怕自己真的掉下马去摔死,左右为难的和尚觉得脑子快要裂开了。
“是我让你回去的,可我现在反悔了。”言语里透着几分高兴,那霸道的声音霸道的说着,而后,骑在马背上的霸道男人一夹马肚子,一抖马缰绳,健壮魁梧的黄骠马就加快脚步,冲着城北跑了出去。
念真紧咬着牙关,他知道,完了,什么都完了。回寺的目的,逃跑的计划,消失在这匪首的势力范围之内的打算,全都完了。
他再也别想回法天寺,再也别想回北京城,甚至再也别想下西山口出冯家寨!
他要把后半辈子砸在这土匪窝子里了,他要和杀人越货的土匪为伍了,他要……
心里脑子里都乱作一团,念真几乎来不及反抗,就被一路带出了城。
出了德胜门,便赫然没有了城里的嘈杂,冯临川扶着念真坐稳当,而后像是讲故事一般开了口。
“幸亏江老四还留着养马的喜好,这匹黄骠,不比我的白娘娘差多少。哦,对了,江老四原来就是冯家寨的,他有脑子,有本事,我是觉着他一辈子当个土匪太屈才了,才让他下山找条更适合他的道儿走。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当了警察,还一路混进了北京城。”冯临川说着,就好像炫耀自家资财一般,“其实,你太小瞧冯家寨了。山上有菜地,养鸡养鸭养猪的,就算不经常下山‘做买卖’,我们也活得下去。几十年来打下的底子,够活的了。你要是不愿意知道弟兄们怎么做买卖,平时可以不去前山,就在后宅呆着,或者在后山溜达溜达。后山比前山凉快,风景也好。其实,你在我那儿,比在乱哄哄的北京城更适合修道参禅。”
听着那样的话,念真紧紧闭着嘴,不打算回应半声。
但冯临川根本不在意他的沉默,对他来说,只要这和尚的人被他二度劫回去了,看严了,守住了,早晚,心也好,情也罢,就都会一点儿不剩,全都交给他。
念真就这么被带回去了。
一路上,他几乎一语不发,就算途中住店吃饭起床赶路无数的地方需要交谈,他始终用沉默抗争。
也许沉默对他来说就是麻醉药和挡箭牌。
谈不上完全绝望,又真的看不到希望时候,人总是容易选择沉默。他觉得自己颇像个赶考的举子,榜单就在墙上贴着却不敢去看,因为心里每一根弦都在唱着名落孙山的调子。
马匹没有火车快,这是必定的,偏偏冯临川又格外心疼这匹看似跑个一天一夜也不会累的黄骠,于是,原本就不短的路途,更被拉长了,于是,原本沉默的煎熬,就更加煎熬到让人心浮气躁。
沉默并不是念真的喜好,原来在法天寺,他也是常和师兄弟们说笑谈天的,尤其是那最可爱的小师弟念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