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苦笑了一声,想着“我能动到哪儿去”,念真忍着悲愤,控制着发烫的眼眶,告诉自己先不要轻举妄动。现如今,这是最坏的情况了,他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了,但,毕竟,他还有没完成的任务。
师父怀里的金刚经,他还不曾送到。
那师父用一条命换来的经书,他还不曾送到应到的地方去。
“大哥!!大哥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我不想死啊大哥!!!!”
一连串声嘶力竭的哭喊让念真浑身一颤,抬眼去看,冯临川正一手一个抓着两个刚刚把他师父师兄背上山来的匪兵,毫不犹豫的,大步往大厅门外走。
而后,他眼看着,那男人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两个被摔在外头空场地上的求饶者,格外干脆利落的开了两枪。
啪!啪!——
两声清脆的枪响过后,死尸倒地,再也求不出半个字来。
而那行刑者,则简简单单将枪收进枪套,继而稳稳当当大步走了回来。
他一直走到念真面前。
那清俊的,前一刻刚目睹了那血腥场面的僧人,已是嘴唇发抖,满脸不可思议与惊惶。
冯临川看着那样的表情,笑了笑,继而转脸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手下开了口:“你们几个,去把他俩抬走埋了,照以往的规矩,怎么埋,用什么棺材,不用我细说了。”
被安排了任务的几个人不敢怠慢,连忙跑出山寨大厅,抬着死尸前去掩埋了。冯临川目送几人下了山坡消失在视野里,才重新把视线集中在念真脸上。
“我冯家寨,有四条雷打不动的死规矩。”说着,他抬起手,边宣布自己的令条,边比划着相应的数字手势,与此同时缓缓迈着步子,围着念真欣赏或是戏弄般踱步,“老者不可劫,谁家堂上无爹娘。妇孺不可劫,谁家屋内无妻房。幼小不可劫,谁家膝前无儿女。伤残不可劫,雪上岂可再加霜。”
话音落下时,那踩着一双马靴的男人也正好围着一身僧袍的念真绕了一圈,站在最开始的位置上,冯临川挑了一下眉梢,做结语一般慢慢开口。
“谁想跟着我混口饭吃,谁就得守我的规矩。谁敢坏了我的规矩,臭了我的名声,谁就得受罚。就是因为这四条规矩在,我冯家寨才有今天的声势。”
冯家寨……冯家寨……
见你的鬼!!!
“活地狱!”强逼着自己不许哭出来,念真红着眼眶,攥着拳头,肩膀微微发抖,却还是不肯示弱。
“活地狱啊……”似乎在思考那个评价,冯临川撇了撇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而后不置可否哼了一声,“随便。你可以把我想成活阎王,把他们都想成我手底下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可地狱也有地狱的章法,乱我章法者,杀,无赦。”
说得轻松潇洒,冯临川故意突出了最后那个杀字,然后保持着难以理解的浅笑看着念真。
感觉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念真错开那匪类的视线,闭了眼。
“两个杀人的土匪,换我师父师兄两个吃斋念佛人的性命?”
明知道,自己这是在激怒对方,这是在找死,然而心口里憋闷到极致的某种感觉却让他非开口不可。
他以为自己会被狠狠揍一顿,又或许会被干脆推下山崖,但当那敞着衬衣领口,卷起袖子,露着结实的前臂的匪首冯临川抬起手来,却根本不是动粗。
一把捏住念真的下巴,冯临川仍旧带着笑,仔细探查着对方的眼里的惊恐。
“人命无贵贱,我要是没记错,这正是你们佛门子弟最爱宣扬的吧?再者,谁说我是让那两个弟兄给两个和尚偿命的?我是用他们俩的命,给你师父一人偿命,因为他们乱我寨规惹我生气了。至于你那个师兄,我可从来没说过不能让手下弟兄打死他。你刚刚也听见我的规矩了,四条里没有一条说不能打死个五大三粗的壮年和尚吧?是不是?我看你啊,八成是受了惊吓,心里头一乱,嘴里就跟着乱了。这样,我山上还有空房,腾出一间来让你住下,等你歇过劲儿来,咱俩再好好探讨什么贵贱高低谁对谁错吧~!”
念真被关进那所谓的“空房”了。
那根本就不能叫做“房”。
灰尘怕是积了寸把厚,墙角杂乱无章堆着些破木头烂竹筐,不见桌,不见床,甚至连光线都黯淡之极。抬头看,从一人多高的狭窄天窗外,能见到树木枝杈,但那窗子根本就是木栏钉成的,看上去格外结实,根本不可能逃走。
哈,逃走……
他居然还在想着逃走……
手腕绑着,屋里连个能蹬一脚踩一下的桌椅板凳都没有,更何况,就算有,他又怎么从那扇窗出去?就算他出去了,这是土匪的山头,他真能活着下山?
再说。
师父和师兄命丧于此,他扔下两人的尸身一逃了之,又以何颜面回法天寺?
他该用何等口吻告诉那些还在苦等的师兄弟们师父是如何被施以拳脚,师兄又是如何血染僧衣的?
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瞬息间,莫名浓重的悔恨和哀伤涌上喉头,念真靠在墙角,低着头,忍不住掉下泪来。
冯临川会埋葬被他亲手打死的弟兄,但两个素昧平生只是劫掠对象的和尚的尸首,怕是会被剥了僧袍之后随手扔进山涧吧。至于那佛门至宝金刚经……
土匪不会懂得那经文的价值,不会认得那上头名家的墨宝,十有八九,那些经文会被当做废纸塞进炉灶而后化作青烟。
亏得他十年佛门清净修为,自以为刚刚参透了禅机,却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