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家老宅的天一塌下来,没人会想得起来外宅的人,到时候可以走个自在洒脱,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只能说,但愿。
但愿。
等了大约一个钟头之后,宗政良听见了汽车喇叭声,看到了如意楼门口的一阵骚动。
门口的伙计一看来了一辆分外气派的紫红色轿车,赶快一涌上前,有的负责让“碍事”的民众闪开,有的负责引导车子停在最方便离开的位置,有的小心翼翼弓着身子伸手去帮忙开车门。
没有人不认识这辆车,没有人不认识车里的人。
先下车来的,是个衣着华贵,两鬓斑白的老者。
后头紧跟着的,是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提着文明杖的壮年男人。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车身和车门能掩护到的区域。
后者始终低着头,扶着飞扬跋扈昂着头的前者,迈步往戏院大门口走去。
宗政良就是这个时候,看准机会,从怀里撤出了枪。
那天,如意楼门口,爆出两声枪响。
应声倒地的,是两个人。
头一个,是右太阳穴中了一枪,当即横尸街头的桂天河。
另一个,是旁边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另一枪打穿了脖颈的男人。
宗政良眼看着尸体倒地时喷出来的血溅了附近的戏院伙计一身,眼看着周遭的人从惊讶得无法动弹,到瞬间惊醒狂呼乱叫四散奔逃。
然而,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他,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快速离开。
因为就在已经收起枪,准备转身之前,他看见了霓虹灯映衬之下,那个年轻男人的礼帽被混乱的人群踢开,滚落之后,露出来的那张脸,和那丑陋的,满是血迹的,半张着的口中,明晃晃的一颗金牙。
宗政良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真的可以说是头一次,被人算计得这么狠。
他并没有失败,却败得一塌糊涂,他几近成功,却距离成功万里之遥,他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一步错,步步错,大错特错。
最大的错误,是他低估了桂明义的狡诈,和阴险。
他栽在了这个原来比他高明的男人手里,他意识到这一点了,就在他眼看着从车子前门下来的,穿着随从那种普通黑衣服的男人,抬起眼睛,往四周环视时。
那张脸,那双眼,他都认得,那分明就是司机打扮的桂明义。可这时候他已经不可能下手,从后车里冲下来好几个保镖,围拢在近旁,牢牢挡在了子弹射程内,而更无奈的是,行刺这种事,就是一瞬间的过程,一旦错过了最佳时机,一旦行刺对象已经警觉,再想二度下手,可谓难如登天。
完了。
咬着牙狠狠闭上眼,他一咋舌,准备离开。
他要先去诊所,跟那对母子说明情况,然后火速回家,让丁婶儿别去车站。他不能逃,更不能带着那三个人逃,因为桂明义还活着,固然桂天河已经不能发号施令,可骤升为桂家大当家的桂明义,现在的位置,和他爹一样,他想追杀谁,就是一句话的事。
出城的机会还会有,但不是现在。
夜色是最好的遮掩,他从建筑外部楼梯的铁栏杆翻了下来,可就在他打算用最快速度撤身而退时,他怎么都没想到,就从黑暗之中,直冲着他撞过来一个人影。
他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五官相貌,对方动作十分迅速,可既非偶遇,也不像是意图攻击。手抬起来,在他胸前一晃而过,好像只是打了半下,紧跟着,就疾步跑远了。
宗政良第一回遇到动作快得连他都反应不过来的人。
更何况,又是如此动机不明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
然而,就在他边闪身到旁边狭窄的小胡同里,侧身看着那个很快就消失踪迹的背影融入黑暗之中,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刚刚被碰过的地方时,他却赫然发觉,就在他外套的胸前小口袋里,被塞进来了什么东西。
紧紧皱着眉头,他伸手进去,将那小小的物件取了出来。
尖锐,冰冷,生着锈,挂着灰尘和木屑。
那是一根不知道用了多久的铁钉子,就像是刚从腐朽的木头里拔出来便塞给他了一样。
即便未经世事的孩子都能感觉到个中蹊跷,即便不深入去想,去思考,都会觉得从脊背渗出凉意来。
耳边是不远处如意楼门口仍旧纷乱嘈杂的噪音,脑子里是沉重急促的心跳的回声,宗政良用最快速度最后衡量了一下利弊,握紧了那枚好像楔进他心里去的钉子,迈开脚步,直奔荣辛诊所的方向赶去。
当天,他跟那对母子说了自己遇到的情况,两个人有多害怕,都已经不用言表了。
尽可能进行了安慰,他让卫世泽给吓到脚软的吴月绢开了点安神宁心的药,然后直接开车,带着两人回了外宅。
“若是有人问起,就照表面的样子讲,夫人急病,本想住院,但仔细检查后发现并无大碍,这才决定回家休息。”车子开出诊所时,宗政良这样交代。
“可……现在,怎么办?”桂秀峰搂着母亲肩膀,皱着眉问。
“只好先静观其变。桂家耳目遍地都是,要是直接去车站,恐怕半路就会被拦截。”这么回答,连宗政良自己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到了极点,定了定神,他叹气,“这件事……怪我,是我没考虑周全,下手太急躁了。让夫人和二少爷白白跟着受罪……”
“宗政大哥,这种话可说不得。”吴月绢红着眼眶打断了对方的自责,“本来我们娘儿俩都是死了心的了,现在宗政大哥肯豁出命去救我们,这份儿心就够我们感恩戴德了,千万别说什么受罪不受罪的,而且至少……至少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