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从楼梯拐角传来了脚步声。侧脸去看,是正从自己的亭子间里开门出来的卫世泽。
发现上方有人影,卫世泽抬头打了个招呼,接着又在褚江童摆摆手,笑着回应时只点点头,便赶紧半低下眼睛,下楼去了。
宗政良看着对方离开,又回过头来看着褚江童难得一见的,若有所思的眼神和百味杂陈的表情,不知怎了,就突然有点控制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
“你所谓的,不想让其做未亡人的‘老实巴交’的那个,莫不就是……”
“你该走了,别让你家主子等到不耐烦。”丢了一句横的过去,并不想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讨论的男人转身就拉开`房门进屋去了。
宗政良在走廊里沉默了片刻,无奈笑笑,便走向那件住院室,小心推门进了屋。
他把吴月绢和桂秀峰接回了家。
路上,他简单讲了谈判的全过程,母子两人听得不能不说是心惊肉跳,吴月绢想要问更多细节,又不太清楚该从何问起,到最后还是桂秀峰先忍不住询问接下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既然孙竞帆说了,会送点东西过来,就先看看他送的是什么吧,搞不好,会有大用处。”宗政良那么回答。
而事实上,他并没有说错。
大约在吃晚饭的时间,故意开着院门擦车,以便随时观察门口动静的宗政良,就听见了一连串飞快的脚步声。
同时响起来的还有清脆的车铃声,宗政良半眯着眼往门前看去,随后,就在他视线里,风一样闪过一辆人力车。
拉车的健步如飞,甚至连侧脸都还来不及看见,就已经跑过了门口,然而也就是那么短之又短的一个刹那里,车夫手一扬,把一包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异常准确地,甩进了宅院的大门。
一个漂亮的弧线划过,那包东西啪地一声,就落在宗政良面前不远处。
而当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头时,外头早已连人带车,不见了踪影。
一语不发走上前,他弯腰捡起那个缠绕着线绳的,看似是一卷报纸似的东西,并没有马上打开,他先是关好了院门,落了锁,转身回到客厅,才边往沙发那边走,边解开了绳结。
无心吃饭的一对母子坐在那儿,不安地看着他。宗政良走到近前,将报纸打开,发现里面裹着的,是另外几张信笺。
信笺上,用刚劲笔挺的字迹写着一些简单,却看得人心里一阵狂跳的信息。
关于桂明义的信息。
从生辰八字,到日常作息,从有多少盟友多少劲敌,到在哪些地方包养着哪个舞女,从喜欢去的馆子,到喜欢听的戏……林林总总,无一不包。
那是一份异常详细的,关于桂家大少爷的资料,详细到可怕,那是江湖险恶的可怕。你攥着别人的把柄,你自己的把柄还不知有多少在别人手里攥着,也许表面上一团和气互不相干,可暗地里都在磨牙以备吮血,只要有谁先点燃了导火索,结果都会是一场拦不住的厮杀。
一切的太平,都是暂时的,犹如摇摇欲坠随时会停止转动跌倒在地的陀螺。
“这份东西,比这个还详细。”从自己西装口袋里,把那份桂明义给他的,关于孙竞帆的资料拿出来,并排摆在茶几上,宗政良坐了下来,端详着这两叠纸。
“这是,刚刚送来的?”桂秀峰一脸惊讶。
“是。”
“可我没看见有人啊。”
“就一个拉洋车的,从门口跑过去,随手扔进来的。”
“所以,那是孙竞帆的人?”
“必然是。”
“那现在,这个能用吗?”
“我要先好好看看。”说着,把两份资料分别折叠好,重新收起来,宗政良安慰地冲着面前的两人笑笑,“二少爷,夫人,放心,必定能找到突破口的。”
吴月绢满脸不安,但还是硬挤出来一个笑,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宗政大哥多费心了。要么,就还是先吃饭吧,饭后再说其它。”
“好。”答应着,宗政良站起身,朝厨房方向走去了。
帮丁婶儿把刚蒸好的米饭端出锅,他不露痕迹看了一眼客厅。桂秀峰和吴月绢正低声交谈,像是在互相安慰,低头看看米饭里额外加进去,还用心摆成一圈的去核红枣跟核桃仁,便不难推测即便说着不掺和桂家这些破事儿,这本性善良的老女佣也还是在担忧那一对苦命的母子。想想终究还是要把三人都平安带出桂家够得着的范围才是最好,心里多多少少平添了几分压力的宗政良一声低叹。
晚饭还算平静,饭后,宗政良回到自己房里,靠在床头,仔细研究那份写满了桂明义信息的资料。随着看,随着慢慢在脑海里构建自己的计划。一条一条新的想法浮现,又一条一条被删减,反复斟酌,再三筛选,终于在烟抽到不知第几根时,算是大致有了些可行的策略。
推开窗,让屋里的烟味散出去,冷空气毫不客气扑面而来的时候,宗政良很是清醒,但等他重新关窗,走回到壁炉边的扶手椅里坐下,刚才精神高度集中造成的精神上的疲惫还是让他开始渐渐产生了睡意,以至于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就和衣靠在椅子里睡着的。但他睡得很浅,于是,当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响起时,他猛然惊醒,睁开了眼。
侧身轻声进来的,是桂秀峰。
少年起先一语不发,反手锁好门之后,沉默着走到床边,坐在床沿,就那么沉默中看着对面的男人。
“二少爷,怎么了?”知道有事,宗政良捏了捏鼻梁,想要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