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课下当然好,你没见她老人家上课的时候有多‘灭绝’啊。”白一君一边判卷子一边说。
“没觉得,不就是严厉了一点嘛。严师出高徒。”我否定他的说法。
“要不人家都说你紧随她呢,典型的官僚军阀外带帝国主义……”
“胡说。”我推了他一把,“我这叫敬业,哪儿像你,讲课不着四六的,还老跑题,从先秦散文能拽到台湾统一问题上去。”
“谁呀,谁跑那么远了。我顶多就是有一次捎带着谈了谈当今政治形势。”
“政治形势有政治老师呢,用得着你?”我轻轻笑,然后没等他反驳就站起来往卧室走,“不跟你这儿费电了,我睡觉去。”
“哎!这刚几点哪?”
身后传来莫名其妙的质疑,我没理他,接着往前走,可还没摸着卧室门呢就被追过来的家伙一把从背后抱住了。
“干吗?!我要睡觉了!”我挣扎。
“大好青春都睡死在梦里了。”白一君把我扛在肩上在屋子里转,一盏一盏关了所有的灯,然后往卧室走,他边走边唠叨,语气颇有些说教的味道,“你有那个时间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省得老了再后悔自己白活了几十年。”
“我不乐意。”忍住笑,我固执己见,“我就想睡死,睡不着我就在床上干躺着,用你管?”
“干躺着多没劲哪,要躺也得俩人一块儿躺着,或者换换别的姿势,做做运动什么的,生命在于运动……”
我没话可说了。
他的意思相当明确,无非就是想和我一起进行那种被他称作“古老又神圣的仪式”的事,而且他的意志也足够坚决,我能从他很快就开始急不可耐的粗重呼吸中感受到。于是我也就不再跟他“费电”了,与其争执什么,不如留点“电力”在后头。不过我很奇怪白一君怎么会有如此之好的体力和耐力,每次不管我怎么下决心坚守阵地,都会被他弄到弃城投降。
“没电啦?”急促呼吸刚刚平稳下去的声音在我耳后留连,一双狼爪子还在制造粘粘腻腻的余韵。
“我明天还得在升旗仪式上讲话呢……”把脸埋进枕头里,我只想有一杆猎枪来崩了这头野兽。
“没事儿,不会迟到的,早晨我叫你。”傻笑倒更像是阴谋得逞,白一君掀开被子下床,“走走,洗澡去。”
“我哪儿还起得来啊!”有气无力的冲他吼,我在心里把那杆猎枪上了镗。
那是我们认识第三个月的事。
说快也快,说不快也不快,反正在冬天来临之前,我家里的单人床换成了双人床,衣橱里多了大尺码的睡衣,床头桌上开始摆放烟灰缸,枕头底下有了在“古老又神圣的仪式”当中必须用到的东西……
为人师表,我真是堕落。
“你早就挺堕落的。”白一君坏笑,“我不过就是起了点推波助澜的作用,推其流而扬其波,化学里怎么说的来着?催化剂,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坏人表情我还记得,现在想来都有些不现实,那真的是那个在课堂上风度翩翩侃侃而谈,一句口头语都没有的白一君吗?真的是那个写论文备课时候专心致志充耳不闻窗外事的白一君吗?真的是那个在教育研讨会上语惊四座宛若理论大家的白一君吗?真的是那个……那个……
那个从不严厉训斥学生,穿着皮鞋和男孩子打篮球,张口动辄之乎者也,只要有监考就十有八九会迟到的白一君吗?
啊,对了,监考,我头一回见到他就是在监考的时候,我那时原本是对他很失望的,可后来他却一再让我惊诧。课上课下判若两人,满腹经纶外表看上去却是个没多大文化的市井,有时候你会觉得他深得孔孟圣贤之道,有时候你会猜想这人是不是在“道儿上”混过。白一君呐白一君,你究竟是何许人也?我摸不透,于是努力摸索,于是愈发迷惑,于是愈发努力摸索,于是……
或许应该说“终于”才对,终于,我自己掉进了沟里,我成了白一君的“阶下囚”。
他说我言重了,不是“阶下囚”,而是“座上宾”。不过后来他自己又改口说座上宾也不合适,应该是床上宾。
“少废话!你住我的家,还敢说我是你的‘宾’?”我瞪他,“行啊,我是宾,你是主,那从明天开始水电费和伙食费你全包了,衣服你洗,饭你做,狗你喂……”
对了,忘了说,我们俩养了一条狗,苏牧,半岁大,是白一君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当时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长久以来一直想养条会吐着舌头用无辜眼神看着我的毛球,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兴奋之余,我给狗取名叫“小白”。
“这叫剽窃!”被“借用”了姓氏的人显然有些郁闷。
“别臭美了,谁稀罕剽窃你,你都快三十了吧,和‘小’字早就无缘了。”我偷笑。
“谁跟他争大小了?!我说的是那个‘白’!”某人发了飚。
我不得不承认,和白一君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充满了乐趣的,他总能逗我笑,我不想笑的时候他就更是想方设法的非让我笑出来不可。我说我笑起来真那么好看呐?阳光灿烂?他便立刻就现出了那张坏人面孔:“什么灿烂,是春,真的,特春。”
我明白了,我明白我为什么在课堂上笑不出来了,我把我所有最好看的笑容给了白一君,对别人,我笑不了那么真,或者说……那么春。
那回,我在沉默之后罚他帮我写了三个班的学生评定,直到他大喊看见“该生如何如何”的句子就恶心,并且用再让他多写一个字就跳前门楼子自杀来做威胁,我才饶了他。“恶心就去吐,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前门楼子就不要跳了,那是古迹,下次想自杀的话你就去跳中央电视塔吧。”我故作漠然。